劲川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舒成铭带领预审科长钟子忱,去雅峰省委上访。领头者一声不吭,随从者一人唱起了独角戏,强烈要求省高级法院改判邴迎玉有罪。但是,有关领导却支持了省高法的终审判决。
钟子忱从省城铩羽而归,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还在前几年短暂的“批林批孔运动”开始时,劲川市公安局党委常委、机保科科长尤经纶投靠设在公安机关大院外边的市公检法“反复旧指挥部”,当上了一名秘密“左派”。紧接着,他就对与自己已经有了“共同观点”、“共同语言”的党委副书记、副局长舒成铭再下功夫,鼓动他发动全局的干警起来造局党委的反,万炮齐轰书记、局长高竟文。再现1966年夏季开始的大动乱中公安局大院里那种如火如荼的“大好形势”,以利他们混水摸鱼并利用“广大干警的强烈要求”,迫使市委“顺乎民意”,搞掉在本局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的高竟文,暂时由“深得警心”的舒成铭代而上之。再往后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这劲川市公安局的大权就极有可能落到“反复指”洪宽那一伙人的手上。不论是这两种结果中的哪一种,满腹经纶的尤某人都能够分到一杯羹。这一注,老尤自信只赢不输!
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火考验,尤其是经受过1966年以来大动乱血与火严峻考验的高竟文当然不甘坐以等下了。为了保住地位,争取主动,他亲自领着一帮尚未被舒、尤们拉过去的局机关干警跑进市委大院搞起所谓的“党委集体造反”。在闹哄哄的市委“批林批孔接待站”前面,由局政治处被称之为“当红干事”的施立言,念了一通《造反宣言》;再由局办公室被称之为“着名秘书”的裘二江,领呼了几句革命口号,就“得胜”打道回局了。究其实,高竟文们这一次阿Q似的“革命”行动,本意并非真要造中共劲川市委的反,更不是把矛头指向省委和党中央。他们这一场热热闹闹的“革命行动”并不是针对任何上级单位,更不是针对上边的哪一个领导干部。此种实实在在的虚假姿态,只不过是为了争取得到一顶“左派”的帽子,一顶由市委“赏赐”的“桂冠”,拿去抵挡舒成铭、尤经纶们,配合局外“反复旧指挥部”洪宽们的猛烈进攻。在此风起云涌之时,市委有的领导人正在担心自身的安危,他们口头加封的“左派”头衔岂能“遮风挡雨”?即使是市委发一纸“红头文件”,也只不过是一张一文不值的废纸而已!
如此一来,在中共劲川市委的一些领导者们看来,高竟文与舒成铭这两支人马的行动虽然在形式上略有不同,但是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两相比较:动真格的舒成铭一伙只不过是造局党委和高竟文个人的反,并没有把大火向上级、向市委延烧。而虚张声势虚晃一枪的高竟文等人,却是把矛头直接指向了中共劲川市委!于是乎,市委最终选择了煤矿工人出身、而且在公安部门工作的时间比较长、由最基层单位一步一个脚印“干”上来的“业务型”干部舒成铭,取代“行武”出身,进公安机关时间不太久且对公安工作知之不多的“外行领导”高竟文。
宣布由舒成铭取代高竟文就任市公安局一把手的简短会议一结束,市委领导和组织部一行当即离去,与会的本局中层以上干部也很快走光了。在那长长的内走廊里,空荡荡的不见有人走动。尤经纶站在会议室的门外,睁开一双乜斜眼前后左右一扫视。确认没有人在注意自己,他就迅速地一闪身像做贼似的溜进了舒成铭的办公室。他相当轻松、极其随便地落座以后,眨了眨从来不与人对视的乜斜眼,掀动起如蝉翼般灵动的薄嘴唇:“嘻嘻嘻。舒局长,恭喜、恭喜!”
此时此刻的舒成铭把莫大的欣喜紧锁进了心里,让无限的春光溢漏出一些儿薄铺在方正的脸盘上。他无比谦和地说:“干什么呀?我们俩,都是谁跟谁呀?老尤,你怎么还跟我来这一套?”
话虽说得如此的亲切熨帖,舒成铭内心里对尤某人却是深怀戒备的。1965年老舒由市局治安科副科长出任雅远县公安局的一把手,十天半月回一趟安在市局大院里的家,对次年发生在市局那场群众运动的情况当然很清楚。运动刚开始不多久,还在劲川市“四清总团”专案组组长任上的市公安局局长白正威,主要是栽在他倚为臂膀的局办副主任乐光宗和机保科副科长尤经纶这两支“硬笔”之下。尤其是那一份着名的、轰动全市、轰垮白局长的《白正威四大罪状》大字报,其捉刀人的光荣又是乐某“礼让”给尤某的。
有此一件巨大的“功劳”,原先紧跟着白正威的尤经纶,不但牢牢地投靠上了当时主持市局日常工作和领导局机关运动的副局长高竟文,还正式戴上了市公安部门“头支笔”的“桂冠”。在撤销军管会市公安局重建以后,尤经纶又是靠着当上了市局党政一把手的高竟文之力回来了。老高不但给姓尤的去掉了行政职务前面那个让人不大好受用的“副”字,在党内还挤掉了局办公室主任让尤某当上了局党委的常委,进入了劲川市公安局的最高权力机构。过了不多时,市局大院里又“风云突变”,“识时务者”尤经纶又二举反叛旗,杀向他曾经说对自己“恩重如山、永志不忘”的高竟文,鼓动舒某与老高较量,最终才取得了如今的结果。姓尤的这个工于心计、见风使舵、背信弃义、心狠手辣的家伙,可用不可靠。但是,目前舒成铭还得倚重他的那一支笔,那么,就得分他一杯羹,才能换得他的继续支持和帮助。否则的话,保不准他姓尤的三举反叛旗,解放初期上过几年扫盲班的舒某人又如何得自保?
舒成铭客套了一句,接下来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下文,显然是在考虑着什么。
尤经纶眼珠子一骨碌,很快就揣测到了姓舒的脑之所想心之所虑。他马上又弹动起那条如簧之舌:“舒局长啊,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是人,只要有了人,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目前,我们局的当务之急,我以为是必须尽快地组织起真正可靠而又有战斗力的队伍。尤其是首先要抓紧中层干部的调整。”说到这儿,他迅速地瞄了老舒一眼。落入眼帘的,在那满头“蒙上不白之冤”的黑发下边,是一脸似乎永不褪去的、让人难以琢磨的微笑,一时竟揣不出老舒对自己的建议,是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稍停片刻,尤经纶只得继续把话说下去,“对于各区分局以及两侦等重点单位最好是现在就动手。还要配之以其他得力措施逐渐地减少、淡化直到完全地清除去他的影响。”
舒成铭嘴上仍然没有接腔,但脸上却是一览无余地显示出对尤某建议的认同和赞赏。他未出声地微微点了一下头,那是示意对方: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你可以走了。待尤经纶一离开老舒的办公室,他就很快收起了脸上那招牌式的微笑,铺开材料纸提起笔写道:
市委:
我局前党委常委会曾经向市委推荐了张维理、尤经纶两个副局长候选人。随后接到市委的通知,要从我局选一个同志出任新组建的市政府外事办公室副主任。
我建议:
一、市局一科科长张维理同志,对党忠诚,为人老实。他长期从事政保业务工作,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与市政府以前从事外事工作的部门和同志也有过比较长期的业务来往。我认为,张维理同志可以担任市外事办副主任。
二、另一个副局长候选人尤经纶,长期从事机保、文保等项工作,但缺乏其他方面尤其是外事工作的实践经验。为了加强本局的内部事务管理,更好地适应新时期公安工作的需要。我建议,提尤经纶同志为分管这些方面工作的副局长。
以上意见如无不妥,仅供市委决策时参考。
很快,荣升劲川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尤经纶,兴高采烈地披挂上阵了。他自以为这一顶新乌纱帽儿,是因为自己看准了风向下够了力气扶老舒有功,凭着真本事奋斗得来的,是正当名分该他的。他受之无愧、戴之坦然。
不过,老尤再三地告诫自己:在明面上更要谦虚谨慎;脑子里更应记牢“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座右铭”;在应酬交往中要把“见人更要像人,遇鬼就得扮鬼”的绝技,应进一步发挥到更高的水平。对于现在直接压在自己头上的舒某人更要显得忠心耿耿、毕恭毕敬,更要竭尽全力、想尽办法去为他分忧解难争取他对自己的完全放心、彻底倚重,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尽快地更上一层楼,最终取其而代之。当然在必要的时候,在利益攸关的紧急情况下,尤某还是会像背弃白正威、反叛高竟文那样,再当一回“识时务为俊杰”的主角,再演一出“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好戏。尤某只信奉“友谊”是一时的,利益是永久的。在激烈而残酷的路线斗争中,必须时刻注意反复无常的政治风向,紧紧跟上瞬息万变的斗争形势,才能够长久地立于不败之地啊。而在现阶段,对于舒“拐子”的忠心该是向更深一层发展,向为其个人和家人排忧解难方面用劲了。可是,老舒膝下的几朵金花,早两年还在他坐到市局第一副局长的位子时,就被比自己更有远见的那些人抢先了一步,替他安置到了比公安机关安全得多、实惠得多的好地方。根本就用不着尤某人再去帮忙,姓尤的也无力再跑过去锦上添花。倒是贤惠的嫂夫人,有一件“给别人帮忙”的事情在自己的面前曾提过好几回。最近的一次就在昨天的大清早,尤某从家属区去办公大楼的路上与之相遇。她非常客气地叫住尤某,郑重其事地说:“尤局长啊,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呢。你可能也晓得的,市人大常委会的裘主任是我的嫡亲表哥。是他把我从北方老家带出来参加革命工作的,他和表嫂老利还是我和老舒的介绍人哩。我的表嫂老利昨天下午对我说,她上午到市精神病医院去看她的兄弟。医院的领导对她说,她兄弟的病基本上治好了,可以回家一边休息一边服药治疗。院领导还说,只要不再受比较大的刺激他就不会再犯病了。”
嗯?精神病能那么轻易地治好了?尤经纶心中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他苦瓜也似的尖削脸上一直挂着让人不好消受的谄笑,鸡啄米也似的点着尖削的脑壳,恭恭敬敬地听着本局“第一夫人”讲话。
面对始终点头、微笑恭听着的尤经纶,那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再接着说下去:“唉——。他的病是好了,可是厂里早把他除了名,现在想要回厂去人家不肯接收哩。尤局长啊,你可能也是晓得的,他原先的老婆生的儿子阴胜前那一年带领反帝中学的火箭炮兵去攻打化工总厂‘烂派’敢死队的据点,被乱枪给打死了。他后来的老婆一脉未出,1967年1月夺权她当上了中心工艺厂革委会的副主任。“四人帮”垮台之后,没有办离婚手续她就跟着别人跑了到现在一直没有音讯。如今,在市内他孤身一人可怎么过啊?听说,局里最近准备进一批人以工代干,暂时解决警力不足的问题。尤局长啊,你分管的底下单位也有进人的指标吧?你看……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表嫂老利的这个兄弟?在运动以前他也当了那么些年的民警,这回算是让他归队吧。”
本局“第一”夫人说的这一位,老尤也并不陌生。那个家伙确实算是一个“老民警”。他也曾在市公安大院里风光一时,疯狂一时。他不姓利,也不姓裘,而是姓阴叫做阴启贤,是裘夫人老利的舅舅家里一大串花中的硕果一枚。这个小雅山北边山村的老阴家,靠的是养肥猪、“卖”女儿发达起来的土财主。在“独儿种”阴启贤的前边有好几个女儿,都在十四岁刚满时就成了其他村庄大户人家的“高价新娘”。这个阴启贤从小就是一堆人见人厌的臭狗屎,小名就叫做狗嫌儿。早在十三岁未满那年的一天大清早,他偷偷摸摸地钻进了柴房,上到大他好几岁的望郎媳那个狗窝也似的小床上捞了一回现饭,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偷食禁果。不到半年,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阴胜前。这个“儿子”来得蹊跷,“老子”马儿虎之地认了账,谁还去多管别人家被窝里的闲事?
在施行《婚姻法》的那一年,望郎媳丢下襁褓中的儿子逃出了老阴家翻过小雅山,改嫁给了劲川市交警班姓邴的“一把手”。不久,阴启贤亦步她的后尘也翻过小雅山投靠到山这边的表姐家。为了显示亲热和亲近,他叫利表姐为“大姐”,雅湾煤矿的裘“老资格”则成了他的“大哥”。从煤矿子弟小学到劲港中学,和小他七八岁的钟子忱等同学同教室“求学”。在市内,他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大动乱中在本单位、本地区和他一样赫赫有名。不同的是,这一对“母夜叉”比他这位“狗也嫌”的哥哥有“出息”得多,都在本单位捞到了一个短暂的一官半职。此时,贤惠的本局“第一”夫人没有提及她们,姓尤的又何必多话?
老尤还知道早在1957年,市公安局三科下设的交通警察班扩编。七八门功课不及格的阴启贤被确定留级,就鼓动好几十个同学上大街游行示威,而后带头冲击、打砸了市文教局。过了两个月,学校“秋后算账”。眼看他在学校实在是混不下去了,利大姐就领着他进了市公安局三科,求当副科长的舒成铭把他招进市局来,让他穿上了交通警察的制服成为了当时劲川市组建不久的交警班的“最高领导”、外号“只值角把钱的街标灯”邴望兴副班长手下的第七个兵。邴夫人的这位前夫,也算得上是劲川市交通警察队建队前期的“元老”之一哩。嗨,舒、裘两家的关系非比一般哪。
劲川市公安局的交通警察班到交通警察队,人员的变动比较频繁。首任的劲川市交警“最高领导”邴望兴,在阴启贤进来后不多久就“高升”到刑警队去了。在钟自聪的手下,当了一名刑警助理。九年间,交警队的领导人换了三任。阴某人连团都没有进,更别说入党了。因而,这位阴“元老”就一直当稳了听拨、听调但从来连扛四两重的东西也怕闪了腰的警察“老油子”。
1966年秋天,这个家伙在一家旅社里和一个裤带不大紧的女服务员淫乱,被人家抓了一个现行。市公安局机关“红卫兵”徐一健司令接到群众的报告后,立即指挥几十个部下把他押回市局大院,挂上“流氓分子阴启贤”的黑牌子游公安大院示众。趁押解的人不注意,他跳进了院内一座基本没什么用的废水井“自杀”对抗红卫兵的“革命行动”。站在那连泥带水齐腰深的井下,他又扯开破锣嗓子连连大声喊:“救命啦,救命啦!”众红卫兵小伙子们,用绑着一个掏煤炉铁钩子的长竹竿,像捞一条快要死的狗把他臭水淋漓地拖了上来。高呼了几句革命口号,臭批了一顿才完事。
不久,他钻进了由徐一健拉起来的群众组织。戴上了“公检法红司”的袖标以后,找到了那根救过他性命的竹竿,就立马像一只“疯狗”。他“一竿在手,疯劲抖擞”,同挥舞着自行车链条的“色狼”钟自聪,还有几个手持别样武器的“闯将”们,和南边劲港化工总厂的“敢死队”,北边反帝中学的“火箭炮”,在全市疯狂地大搞“红色恐怖”,比赛着“教训”没有戴本派袖标的人。一时之间,“狼、狗”们把公安大院搅得腥风血雨,哀号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