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张东从市里开会回来,一下子便多出了一份心思。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证实他在散会后听来的消息是真是假。
当他走进办公室时,便坐在办公桌前想起此事,这会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话,正在做的这件事情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他的老朋友李亚文打来的。刚刚说上了几句话,张东就明白了对方打来电话正是向自己求证同一件事。李亚文告诉张东,省委组织部正在河东市考核曲直,曲直已经被列入河西市市委书记的唯一人选。张东并不知道李亚文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李亚文的电话却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自己听到的消息的真实性。曲直马上就要调走了,虽说是走得不远,而且是另有高就,可那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城市,即便是离河东市再近,也与河东市再不相干了。看来这件事或许是真的了。这是他在会议结束后,听市政府秘书长高山与人闲聊时提到的话题。张东当时站了下来,索性多问了一句,高山便回应他也是听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都是听人们议论。
张东明白按理说他正在办理的案子,与曲直调走不调走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他还明白公安局是属于市政府领导下的委办局,局长虽然需由市委任命,可平日里少不了与市长打交道。经过这好一阵子折腾,总算是与曲直弄明白了,可是他这一走,又不知道会是什么人接替市长一职,谁又知道他上任之后,对此事会是什么态度呢?张东的内心顿时产生了一种凄凉之感。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对曲直产生了一种好感,一种当今官场上难能对一个人产生的那种依赖之感。如今他就要这样离开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机要员马嫱走了进来,通知他下午去市委组织部,有人要找他谈话,是关于干部考核方面的内容。张东明白一定是与曲直将要调走有关。下午,当他走进市委组织部小会议室时,早就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与他谈话的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王大生,坐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儿。双方熟悉之后,便进入正题。一切都是那样地顺利。
谈话就要结束时,王大生突然问道:“听说你眼下正在调查一桩案子,是关于国华医院的。我们还听说国华医院院长闵家山曾经与曲直关系密切。你在调查这桩案件时,是否发现了什么与曲直有关的问题或线索?”
张东一下子愣住了。他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曾无数次地经历过类似的干部考核,还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般情况,这似乎不像升迁前的例行考核,分明有点儿像要查证什么问题。
张东犹豫着,犹豫了半天,却依然像是不假思索,“我不知道你们发现了什么线索?还是听到了什么?如果有的话,我正需要这方面的东西。”
王大生多出几分尴尬,“张局长,别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我们也是在向组织负责,眼下带病上岗的事时有发生。我们正是为了对组织,也是对曲直本人负责,才这样做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特意等着张东作出反应,张东没有回应。“我们听说有一张二十万元的发票与曲直的爱人有些牵连?”王大生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
张东意识到对方显然是听到了些什么。他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谈起了那件事的详情。
王大生与年轻人认真地听着,两个人分别不时地往自己的小本子上记着什么。“这是目前我所掌握的情况,如果你们还有比我更说明问题的线索,也希望你们提供给我。”
走出市委办公大楼,张东坐进车里,他脑子里不时地浮现出刚才谈话时的情景。按照他的经验,通常情况下上级领导在考核一个干部时,是不可能接受像今天谈到的这种内容的匿名检举的。莫非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有人以实名的方式将这件事反映给了有关部门?不然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及这样根本没有落实的问题呢?
他思来想去,慢慢地将思维集中了一点,会不会真的像自己此前预料的那样,那个自己锁定的目标真的主动出击了?
会是她吗?抑或是其他人所为?
他的脑子里乱极了。
一声刹车声响,让他从梦幻般的猜想中走了出来,他的座驾停在市公安局办公大楼门前。
走进办公室时,已经快六点了,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起身将茶杯里的茶叶倒进了办公室一角的大花盆里,又将杯中放上茶叶,走到热水器前将杯中注满了水。他需要认真地考虑一下,接下来自己应该怎样做才对。他需要缜密地梳理一下已经掌握的乱麻一样的头绪,需要重新思考已经确定的攻坚方向,是否还有什么问题?正在这时,靳长来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张东面前,“怎么还不走啊?”
“你不也没走吗?”张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什么情况吗?”
“没什么情况,准备与小丁他们一起出去吃点儿饭,顺便也聊聊这几天的情况。”
“小丁他们也没走啊?”
“没有,我让他们到楼下等着我了。”靳长来突然问道,“你没有什么事吧?没有什么事,也和我们一起出去坐坐?我们市局后身的护国路上今天刚刚开了一家川菜馆,我请他们吃一顿,算是对这几个小兄弟的犒劳,也顺便说说话。”张东看了看手表,“川菜馆?”他的目光移向了茶杯,“我刚刚沏好了一杯茶,想自己坐一会儿。好吧,那就一起出去坐坐。”
十几分钟后,张东跟着靳长来等人走进了那家川菜馆。他们选择了二楼的一个小包间,在一张可以坐八个人的桌子前坐了下来。张东、靳长来、丁少聪、于文昌和杨能几个人,一个也不少。
刚刚坐下,张东像是发现了什么,“哦,我们这一班人马算是到齐了,也好,正好边吃饭边聊点正事。”
丁少聪出门点菜去了。
靳长来干脆直接聊起了案情,“张局,杜新那个小子终于动摇了。”
“哦,怎么会这么快呀?真的是像我想象得那样内部出了问题?”张东有几分疑惑。
“还看不出他们内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眼下肯定是出现了有利于我们的契机。”靳长来说道。
靳长来把这几天的工作进展情况,向张东做了介绍。
自从丁少聪他们找到杜新之后,他们一直就试图以此作为案件的突破口,可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杜新始终不承认那个装着赵超普手机的塑料袋是他扔到工地上的,拿他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在几次与他交涉无果的情况下,不得不将这条线索暂时搁置下来。
那天,当张东等人一起将杜新带到吉祥茶馆时,张东与靳长来与徐少安去了二楼,只有丁少聪与杜新留在了一楼。
那一刻,丁少聪要了两杯咖啡,两个人喝了起来。就在他预感到张东与靳长来与徐少安的会面将要结束时,他起身走向十几米开外的服务台,他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小心翼翼地要求对方在自己与杜新撤离之后,将杜新所用的那个咖啡杯用塑料袋单独装起来,以备他回头来取。丁少聪结完账后,又随手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扔给了服务生,算是对他的酬劳。
“做过手印比对了吗?”张东想急于知道结果。
“做过了,比对结果也出来了。手机上留下的几个不同的手印,没有一个与杜新留在咖啡杯上的手印是一致的。”
“也就是说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杜新在使用这个手机时,做了反侦察准备。另一个可能就是他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这个手机,而只是将装着手机和其他杂物的塑料袋扔到了工地上。”张东皱着眉头分析着。
“说起来,这两种可能只有后一种可能是实际存在的。前一种可能几乎是不大可能存在,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杜新有对闵家山作案的动机。”靳长来说道。靳长来把身体向张东跟前靠了靠,声音压得低极了,“张局,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不知道你赞不赞同,如果赞同的话,下一步我们不妨试一试。”
张东听着,不时地点着头,“这是一种很合乎情理的假设,我看已经到了这样做的时候。明天你们马上考虑一下,设计一个切实可行的操作方案。”
二十多分钟后,菜上齐了,几个人一起举起酒杯喝起了啤酒。
又过了一阵子,丁少聪突然提到了另外一个话题,“张局,听大家议论曲市长要调走了,是有这回事吗?”
“哦,你小子的消息够灵通的呀!”
“灵通什么?谁不知道?这年头这种事还能保住密?要说谁不知道,除非是个聋子。”丁少聪边吃边说。
“我是个聋子。我还不知道呢。”靳长来不无玩笑。
“我也是个聋子呀,今天才突然间不聋了。”张东连看都不看丁少聪一眼,只是一味地开着玩笑。
丁少聪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过了些,“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本来谁都知道了嘛。”
靳长来说道:“我确实不知道。”他把头转向张东,“张局,确有其事吗?”张东点了点头,“确有其事。”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所以,我们还得抓紧点儿时间啊,不管最终会是什么结果,都应该在曲直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有一个交代呀。”
靳长来仿佛不解其意,又一次凑到张东耳朵边耳语起来,“张局,你还怀疑会牵扯到曲直?”
张东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一起走出川菜馆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张东与靳长来刚刚走到川菜馆大门口时,两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张东的视野里。那一刻,张东似乎觉得其中一个人让他那样熟悉。仅仅是几秒钟的工夫,张东就想起来了,那个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裴小林。
两个女人的表情是严肃的,尤其是裴小林更是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