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不答话,伸手将贺小川扔在一旁的池鱼拾起,架在火堆细心作业。
半晌,又道:“如此说来,你到麓州果然是巧合?”
裴炎淡淡一笑,“明镜阁在麓州境内,我本打算前去拜访,但霍家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阿芙叹了口气,“想来霍老阁主下落不明,阁中众人的压力亦颇大,生怕有险恶之人前来滋事......”
遥记起爹娘在世时,张氏夫妇也曾与明镜阁霍家打过几次交道。
爹曾说,霍家虽立正邪之间,明镜阁也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却绝不是那些天地不容的歪门邪道。
虽然英雄所见不同,霍老阁主即使称不上一方豪侠,但亦并非奸佞小人。
如今他生死未卜,霍家亲眷应当也濒临崩溃罢......
忆起爹娘,阿芙忽而想到自己前往丰京的目的,心中对特穆尔世子的仇恨与不解又愈加深了许多。
她幽幽地望着那团火苗,轻声道:“裴炎,我这次去丰京......”
“你说的那位公子,叫什么名字?”他却陡然打断了阿芙的话端。
阿芙一愣,抬眸望向他,“顾宵。”
裴炎的眸子里藏有深意,“他借你一匹骏马,还暗送你一袋盘缠,就没有要你偿还?”
听着他话里有话,阿芙心下一惊,猛然间想起当晚策马离开塑乡时,顾宵似真似假地跟她说的那句话。
以身相许......
面色慌乱,她支吾道:“什么偿还!”
裴炎嘴角带笑,“男女之间,不外乎一事。”
他不说破,却更惹阿芙怦营,一时间不懂裴炎的揶揄几分真假,她只得缄口,佯作十分专注地在摆动烤鱼。
“你涉世尚浅,可别被别有居心之人的小恩小惠给蒙蔽了双眼。”
裴炎说这话时凝望着阿芙,她闻言有些不满,转头想要反驳,却正落入了他幽深的目光里。
心中怦然,手间一抖,鱼差些跌入火堆。
“有些人连小恩小惠也没给过,脸皮真厚!”她低骂,话中带刺。
裴炎一笑,“一块锦衣骑的腰牌,的确算不得什么大恩惠。”
阿芙神色一滞,霍然领悟他话中所指。
“你要将自己的腰牌送给我?”
望着一脸惊疑的阿芙,裴炎笑着摇摇头,“我的腰牌若丢失,那可是要被参上一本的大麻烦。”
“那你......”
“慎行这些时日都不会返京,在外暂时也用不着显露锦衣骑的身份,他的腰牌姑且先借你一用。”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又从衣内翻出那块乌绿色的青铜牌,递给阿芙。
她接过,见牌子上正反分别烙了“锦衣骑北司”、“八千户所总旗”两行字。
“如果这块腰牌丢失,会有什么下场?”阿芙巴巴地望着裴炎,眼里都是求知欲。
裴炎奈何不了她这幅神情,两唇抿成一线,沉声道:“罚俸三月。”
他微微眯起眼,瞧着阿芙,笑了笑,“这点银两,大小姐不在乎的吧?”
阿芙一愣,深觉裴炎是在说反话,“总旗的月俸是多少?”
“不多,不多,也就八两。”
“八两!”她猛然一惊,差些没顺过气,“岂不是要罚二十几两?”
裴炎眉眼带笑,“还有六两重置腰牌的花销,统共三十两。”
“裴炎,你穷疯了吧!”阿芙愤然道。
“规矩又不是我定的,钱到最后亦进不了我的腰包。”他淡淡道,“所以,不想被人宰,就保管好腰牌。”
“你们朝廷的贪官都疯了!”阿芙嘴上骂着,却果真十分小心翼翼地将腰牌收进了内襟,生怕惹出事端。
以前爹娘在世,日子过得虽不称上多么锦衣玉食,但大部分时间阿芙也的确从未吃苦,更是从未因钱财忧虑。
而今独自守着小池坞,虽一人生活也并无太大花销,爹娘遗留下来的金银已足够她半生无忧,可奈何她并无生财之道,阿芙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难免心疼钱。
瞧见她这么惧怕又着紧的模样,裴炎隐下嘴边淡笑,慢慢道:“入城时,你自管放松坦荡,小川会作头带路,守城的人见了我,自然不会多话。”
“既然认得你这张脸,那要腰牌岂不是多此一举。”阿芙下意识嘟囔了一句。
裴炎眸光深深,看了她一眼,“他们认得我,却不认得你。进到城中,亦会遇上南司的旗官,锦衣骑南、北两司向来不合。”
阿芙弄不清他们这些官衔,听裴炎的语气想来也是与他不太对付的同僚。
她亦懒得追问,便垂眸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火丛。
过了半晌,又忽然问道:“你回丰京,不会只是为了我吧?”
裴炎沉默片刻,淡淡道:“蒙原使臣将抵京城,官家命我回宫,护卫圣驾。”
阿芙微怔,没料到两人互相有意无意回避了许久的话题,终究难以幸免。
而裴炎似也并不想对她有所隐瞒,虽这件事、这些牵扯的确令阿芙内心不悦,可他如此坦荡的言行,却莫名让她情绪稍加安稳。
至少裴炎并不想把她蒙在鼓里,或者惺惺作态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那她现下亦要坦诚告诉裴炎此行的目的吗?
可裴炎聪明过人,他是否早已猜到?
阿芙心里没有答案,却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将这般冒险且有违法纪的计划告知裴炎——他会阻拦,或是无视?甚至会不会将此事告知皇帝......
更有,她与特穆尔世子的关联,裴炎是知晓的吧?
他会怎么看待自己?是怜悯么、是嘲笑么、还是并不在意......
她有些无措。
二人相对无话,贺小川却将这一方静默打破。
“裴大人,你轻功也太好了吧?”他喘着气,手里挂着水囊,“我还以为水源就在附近,结果足足找了十里地,把我给累得!”
他暗叹自己想出来的昏招,哭着也得把戏给做足,要是回来水囊还是空的,岂不是让三个人都尴尬地要命?
裴炎睨他一眼,“学艺不精还赖我,炖你的鱼汤去。”
贺小川自知理亏,缩着脖子乖顺地坐下,在行囊里找了半天,大汗直流——这回可真要尴尬了,他何时带了能炖汤的器皿?
转过身,笑得比哭还难看,“裴大人,你、你带了盛汤的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