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太长,他就等到了一个所谓的机遇,南京刑部主事桂萼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写了一封奏章,上面说嘉靖皇帝啊,您看您现在管自己的父亲兴献帝叫叔父,自己的母亲兴国太后为叔母,这有违人伦纲理,天下的百姓自然也知道您究竟是何出身,还不如改称孝宗为皇伯考,兴献帝为皇考,兴国太后为圣母呢。
这份奏章让嘉靖皇帝看得两只眼睛都直冒星星啊,连忙把这件事情甩给了内阁,让他们好生斟酌。
文官集团的那些老家伙一看,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了,心里说,好你个桂萼,我们好不容易让皇帝忘记了这件事,无缘无故地,你提它做什么!于是新的一波上书弹劾又开始了,这些翰林院的知识分子非常团结,他们统一了口径,希望嘉靖皇帝能够下令降罪于桂萼,最好能处以死刑。
内阁首辅杨廷和又站了出来,他的手段非常常见,那就是辞职,只要嘉靖皇帝敢将自己的父亲封为皇帝,我就不干了。
早在第一回合的较量中,杨廷和就曾经辞职过一次,但是当时嘉靖皇帝刚刚登基不久,还比较碍于内阁的权力,他用辞职逼迫皇帝的妥协。但是他却忽略了,现在的嘉靖皇帝羽翼逐渐丰满起来,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刚刚进宫的毛头小子,所以当朱厚熜看到这封辞呈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杨阁老年岁已高,为朝廷作出了不少的贡献,现在批准他回家颐养天年。”
谁也没想到嘉靖皇帝竟然同意了这封非常明显带有威胁意味的辞呈,杨廷和一走,内阁也好、文官集团也罢都失去了领袖,于是他们也纷纷向皇帝递交了辞呈,文官集团认为,我们好歹是朝廷中的重臣,我们要是真的都走人了,看你皇帝该怎么办!
这些文人往往过分地看重自己,殊不知这样的做法恰恰给了嘉靖皇帝一个下定决心的理由。其实这也很容易理解,这件事情在皇帝眼里看来,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这些文官集团根本就没把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管谁叫爹他们要管,这皇帝的威信何在?于是他决定要采取冷处理,就是对文官集团不闻不问,反正他们也不敢真的就放弃了大好的前程。
文官集团估计错了皇帝的心思,而嘉靖帝也估计错了文官集团的胆量,看到嘉靖帝这样的反应,他们就知道,完了,皇帝来真的了,他已经铁了心要给自己的亲生父母正名了。首先站出来的是尚书金献民和少卿徐文华,他们对同僚们说:“我们的奏章皇帝估计都没有看,要不然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给我们回复,看来皇帝是要开始行动了,为了保护大明王朝的颜面,我们不能对皇帝的这种行为听之任之!”其他一些人听了之后,立刻正义上身,各个点头,甚至有人振臂高呼道:“国家养士百余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想那文官集团中的大臣们,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小团体,正所谓是一呼百应,转眼之间,京城之内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听说了这件事,他们都参与到了文官集团和皇帝的斗争之中。
所谓的斗争当然不可能是真刀真枪地去威胁,文官嘛,所采取的方法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进谏,另一种就是跪着。
文官集团联络了自己的心腹,一行百人浩浩荡荡地走到左顺门,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并且都高呼着太祖皇帝和孝宗皇帝。百余人的口号还是非常响亮的,一时之间声震屋瓦,气势振奋。
这么大的动静,皇宫之内的嘉靖皇帝自然也是听到了,他先是派宦官们去规劝这些大臣,希望他们别闹了,这件事情皇上自有计较。大臣们不理会,依旧跪在外面,大声疾呼。据说他们就这样跪了一上午,喊了一上午,没想到,却把皇帝的怒火喊了起来。
中午时分,嘉靖皇帝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下令锦衣卫逮捕带头的丰熙、张翀、余翱、余宽、黄待显、陶滋、相世芳、毋德纯八人,一律扔进监狱。这些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在牢狱之中,都止不住大哭起来,嘴上喊的无非就是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大明江山之类的废话……这场被历史称为“大礼仪”事件,最终以皇帝的胜利而告终。
尽管这看似是一场闹剧,但实际上则是朝廷之上最常见的权力斗争,和明朝以前的朝代不同,权力斗争并不仅仅发生在臣与臣之间,而是发生在君臣之间。皇权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限制,这种限制就来源于强大的内阁,当然,内阁也受限于皇权,双方相互制约、相互影响,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很多史学家才提出,明朝中后期出现了君主立宪制的雏形,如果明朝没有灭亡,那么中国会不会缓慢地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呢?尽管这只是一种遐想,但是却并非不可能实现之理想。
在“大礼仪”事件之中,除了内阁首辅杨廷和之外,文官集团也是非常重要的角色之一,其实文官集团中的官员官衔不高,但是却拥有强大的话语权以及监督权。他们监督的不仅仅是大臣,还有皇帝本人,小到皇帝的一些坏习惯,大到皇帝立太子等等事情,文官集团都有发言权。
嘉靖皇帝的堂兄,也就是以风流著称的正德皇帝就和文官集团斗争比较厉害。
正德皇帝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风流皇帝,著名的“游龙戏凤”的典故,讲的就是他的故事。就连他老爹明孝宗在临死之前,都不忘和几位大臣们交代说,这个正德啊,其实很聪明,就是年纪太小,沉迷于女色,你们还需要多费费心,让他成为真正的帝王,这样我才能放心地走啊。
真是“知子莫若父”,年仅十六岁的正德皇帝刚刚即位,还没有学会如何做皇帝,就学会了如何给自己找乐子,这乐子的主旨只有一个字——玩。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贪玩,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皇帝,在那些士大夫眼中看来,一旦做了皇帝,一言一行都必须要有所规矩,不能任性妄为,甚至连一般孩童该有的乐趣都不应该出现,这就是所谓的“灭人欲”。
最初,听到这些官员们的进谏时,还能略微地收敛一些,至少平静个几日,可是几乎每一段日子老是有人在耳边唠叨,正德皇帝早就烦了,渐渐地,也就不将这些士大夫的话放在心上。
看着他越发为所欲为,士大夫们开始了思考,为什么皇帝会变化这么快呢?这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能够影响一个皇帝的,无外乎是两个原因——女人和宦官,尽管这个正德皇帝风流,但是却并不专情,在他的后宫之中,此时还没有太过受宠的妃子,却有一个特别受宠的宦官刘瑾。早在正德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这个刘瑾就开始侍奉他了,刘瑾和他的七个朋友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邱聚、高凤、罗祥等称做八虎。这几个人都非常聪明伶俐,而且知道该如何讨好这个小太子,所以正德皇帝和他们的关系非常之好,在他成为皇帝之后,刘瑾更是成为他的首席心腹。
文官集团中的大臣们早就看不惯皇帝平日里被这几个宦官挑唆得失了体统,几个士大夫平日里常常开个茶话会来讨论,如何将正德皇帝从小人手中“救赎”出来。
文人的想法多半都是比较固执且守旧的,于是他们选择用文官最常用的一招——进谏。给事中陶谐,御史赵佑等人铺开了奏章,磨好了砚台,提笔写下了弹劾信。
可是这正德皇帝,却连奏章都没有仔细看过,就直接还给了内阁,说让他们内部讨论,讨论出个结果再来让朕定夺。
第一次弹劾以无语的结局告终。
文官集团又岂能是一次失败就能打击的?一次不成,就来二次,这次出头的人是户部尚书韩文和郎中李梦阳。这个韩文倒是个忠臣,不过却有股子文人特有的酸味,看到正德皇帝的日常行为,常常对着下属大哭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悲愤和痛苦。
李梦阳一看,觉得这韩文总是这样大哭也不是个事,还不如来点行动实际些,于是就决定和韩文联手上书给皇帝,继续弹劾刘瑾。韩文反问他说:“弹劾了又能怎样,难道上次那份奏章的下场您不知道么?”
李梦阳想了想说:“不能光让我们两个人出头,咱们俩的分量不够重,应该让皇上知道,现在他的行为已经让很多人不满,人多力量大嘛。”
估计这个李梦阳也是被逼到一定份儿上了,就差和整个文官集团说“团结就是力量”了。
于是这封十多人的联名奏章,正德皇帝倒还真看进去了,他毕竟年轻,没想过自己身边的几个太监,居然能够引起文官集团所有人的反对。在明朝,文官集团非常有地位,也非常有权力,几乎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行都要靠着他们,真的让这些士大夫们绝望的话,还不知道这个朝廷要乱到什么样子呢。想到这里,正德皇帝也不禁哭了起来,这一哭,不仅包含了无助,还有一点点的委屈。
可是光哭管什么用呢,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大明朝也同样不相信,正德皇帝派司礼监宦官去内阁和这些文人们商量。最开始,正德皇帝打算摆个低姿态,说自己已经思前想后想了许久,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就这样耗着,要不这样吧,朕把这几名让你们恨得牙根痒痒的宦官流放到南京去,他们不在朕的身边了,你们也就放心了。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能够放下自己的姿态来,实属不易,如果此时文官集团能够揣摩出皇帝的心思,或许这次的君臣斗就能够真的胜利。然而历史就是这样,机会稍纵即逝。
文官集团并不满足于将刘瑾等人流放,而是要处以死刑,大学士刘建大哭着喊道:“先帝临崩,执老臣手,嘱付大事,今陵土未干,遂使宦竖弄权,败坏国事,臣若死,何面目见先帝?”
正德皇帝一听这个话,心里顿时有股无名怒火,好你个刘建,平日里你们总对朕说这个说那个,稍有点差池,动不动就拿先帝爷出来压我。本来还摆着低姿态的他突然间又推翻了流放的说法,来了个缓兵之计,先表扬了一下这些士大夫心怀天下的爱国之心,然后又说自己从小就很孤独,幸好有这几个小太监们陪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太忍心要他们性命,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
一句“从长计议”就等于给了刘瑾机会,趁着半夜,刘瑾也跑到了皇上的寝宫中,跪在地上大哭,说自己这么长时间如何为皇帝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如果皇上您让我死,我绝无二话,可是那个文官集团摆明了要诬陷我,想置我于死地,他们是嫉妒,嫉妒皇帝您对我好!这就是所谓的倒打一耙,很快,那些弹劾刘瑾的士大夫们,除了李东阳之外,其余的全都被迫辞去官职。
文官集团的话语权,不仅让皇帝们感到束缚,其他的官员同样如此,如果说某位官员所做所谓有悖于伦理道德,或者是做过徇私舞弊的事件,只要被文官集团抓住了把柄,那就是两个字——弹劾,这也相当于现如今的监督管理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