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在殿外转了老半天,不耐烦了,偷偷地朝殿里张望,见楚红袖正在打扫大殿,便用衣袖遮住后脑勺,一溜烟闪了进去。
楚红袖指了指厢房,“你家少爷在房里,今天不要出去了,老老实实呆着吧!”杨乐刚想顶嘴,猛地想起楚红袖将要做杨夫人,便满脸堆笑:“是!是!是!”杨乐是天生的奴才命,因为他有奴才的心。
一走进后厢房,眼见杨化成依旧躺在床上,以手枕头,望着屋顶出神。杨乐叫了一声:“爷!”便倚在床边,一个劲地望着杨化成。杨化成脸顿时火辣辣地,命令道:“转过身去,你家老爷要起床了!”说完坐了起来。
杨乐老老实实地背过身去,试探地问:“爷,你真要娶红袖姑娘为妻?”杨化成点了点头,“那当然。男子汉大丈夫要为自己做下的事负责。”他的这种态度比现代21世纪的男人强多了,勇于承担责任,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可是老夫人一定不会答应的!”杨乐提醒道。“这……这……”杨化成“这”了老半天,说不下去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残酷的现实问题,他的母亲绝对不允许他娶一个比他大10岁的妇人为妻。
这一整天,杨化成和杨乐呆在后厢房,不敢踏出庙门半步,其间楚红袖送茶送饭,还带来一些不好的消息,比如清兵守在杨府门前,专门等候杨化成和杨乐回来归案。又比如林锋跟革命党人遭遇,大腿中弹,正在接受西洋手术。
傍晚时分,楚红袖从香客嘴中得到一个消息,说革命党人发动起义,攻克省城及周边十五县,清兵惶惶不可终日,有很多清兵转身投入革命的行列中。她赶忙告诉了杨化成和杨乐。
杨化成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举手加额:“好事!好事!今后的天下将会是革命党人的,这恼人的辫子迟早会不要的,我们可要苦海脱身了。”
杨乐连连点头,附和道:“爷,真是好事呢。不如我们干脆加入革命的洪流中,振臂一挥,说不定今后的天下是爷的。”
杨化成一愣,猛然醒悟:“对!对!不过……不过再等一些时日,看看革命党人的气候有多大再说。”
夜,楚红袖和杨化成睡在一起。杨乐被安排在右偏房,在一条长凳上过了一夜。
黎明时分,杨化成悄悄地起床了,他想回去一趟,看看家中是否被清兵查抄了。戴上帽子,他陡然发现,没有辫子的脑后冷飕飕的,摸了摸后脑勺,不知是该怎么办?
楚红袖其实早就醒了,她一直关注着杨化成的举动,这时见他犹犹豫豫地,忙起身问道:“爷,你去哪里?”
杨化成走到床边,亲了一下她的嘴唇:“我想回去一趟,拿一些黄金白银出来,躲到外面避避风头,要不然呆在这里,我可闷得慌。”
楚红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跟你回去!”杨化成摇了摇头:“我现在很危险,你跟在我身边会受苦的,过一段时间,我会回来接你!”
“爷,我不怕!我只怕你不要我!”楚红袖的眼泪出来了,她真的很害怕失去眼前这个男人,因为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红袖,不要想那么多。等时局平静下来,我一定八抬大轿娶你回去。”杨化成抱了抱楚红袖温软的身子。楚红袖半晌无语。
杨乐在右偏房被蚊虫叮了一夜,辗转难眠,早就起床站到了后厢房的门边,听着杨化成和楚红袖的一问一答,推门走了进来,说:“爷,要回去就快一点走,否则天大光,我们就更加危险了。”
楚红袖眼见杨乐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心中不悦,连忙缩进被窝里,说:“在我的衣柜里,有一条假辫子,爷,你就将就将就吧。”
杨乐闻声走了过去,打开衣柜,看见里面花花绿绿的一大堆,有的仿佛是戏子的衣服,便问:“红袖姑娘,你以前唱过戏?”
楚红袖极不情愿地应道:“唱过一年戏,后来就没唱了,就躲到关帝庙来了。”楚红袖不愿提起当年的辛酸事,怕杨化成瞧不起,也不愿自己的一些秘密被杨化成知道。
杨乐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一条黯淡无光的假辫子,递给杨化成,继续寻找,他得为自已找一条辫子,只有这样,他跟在杨化成后面,心里才踏实一些。
楚红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说:“不用再找了,我只有这么一条假辫子,你呀,我是没办法帮你了。”杨乐很恼火,但无可奈何,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杨化成把假辫子钉在帽檐里边,缓缓地戴上。
杨化成转了一圈,蹦了几蹦,见不掉下来,便说了一声:“红袖,我走了!”大步出了门。杨乐只得用袍袖遮了后脑勺,紧跟在后。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楚红袖心一酸,眼泪水一滴一滴掉下来,她不知道这番分别,以后将会是怎么样?
两人默默地走了半里路,杨乐忍不住了,问:“爷,你知道红袖姑娘的底细吗?”杨化成一愣,摇摇头:“我……我……没来得及问呢。”
杨乐“哈哈”大笑:“爷,你和她睡都睡了,还不知道?”杨化成抠了抠脑袋:“我没来得及问。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呢。不要说话,赶紧走吧!小心被人发现你没辫子哦。”杨乐一听,双手抱头,咬牙切齿:“他奶奶的革命党人,害苦我也!”
刚接近杨集街口,杨化成看到街边的墙角斜倚着四名手持火枪的清兵,好像在打瞌睡,一动也不动。杨化成和杨乐急忙转进一条小巷,走了约半柱香时分,绕到了杨集东门,东门没有清兵把守,好像是他们的疏忽所致。其实不是他们疏忽,而是把守的清兵被一大队革命党人于三更时分用快刀干掉了。
杨化成和杨乐蹑手蹑脚地走进东门,便看见墙上贴了一张张通告,他看到了程英、曾权和武雄的头像,但这些被撕得只剩下半截,这是革命党人摧毁的。杨化成看到了自己的头像,也看到了杨乐的头像。杨化成头大如鼓:自己怎么成了悬赏五百大洋通辑的革命党人了呢?
杨乐不识字,但认得自己的相貌,他盯着自己的头像瞧了老半天,跳了起来:“谁把我画在纸上贴在这里?谁?……”杨化成捂住了他的嘴:“小点声,我们是被通辑的革命党人呢。”杨乐打了个哆嗦,他甚不明白自己几时竟摇身一变成了革命党人。
走了几步,两人看到了满地的鲜血,血已疑固粘鞋底,面前躺着三名清兵的尸体,他们的头颅都飞到了一边。杨化成默然:这就是革命!这就是战斗!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大屠杀!胜者活着,败者入地狱。
又拐了一个墙角,杨化成探头朝前看,杨府大门前站着两排持枪的清兵。杨化成缩回头,回头看杨乐,杨乐被四个蒙面大汉按在地上,嘴也被牢牢地堵住了。“你们……”杨化成便被一把雪亮的钢刀抵住脖子,“跟我们走!”两个蒙面人一左一右挟起他拖着飞奔。杨乐是被四个人抬着跑的,他的感觉好像是在云雾里一般。
杨化成好像看到了死神在向他招手。他不明白这伙人绑架他的原因,他们或许是革命党人,或许是土匪,也或许是林锋的人……
山路崎岖,这群蒙面人健步如飞,杨化成眼见转入偏僻的大山深处,心中肯定他们是革命党人。
在一处地势平坦的山凹,杨化成看到了久违的程英、曾权和武雄,他们夹在四五十个大汉中间,面色凝重,默然无语,而其它的人,有的喝酒猜枚,有的吹着牛皮,乱哄哄地。毕竟这些革命党人来源复杂,有的是江湖土匪,有的是流氓无赖,为了赖以生存,权投身革命,混日子呗。
杨化成和杨乐被带到了程英面前。杨化成活动着被架酸的胳膊,苦笑:“程大当家,你把我请来有何贵干?”杨乐耷拉着脑袋,显得很沮丧。
“省城及周边十五县已经光复,我们革命行动如日中天,现在唯有永乐、永兴、阳平、平湖四县仍被清兵占据。我听说永乐县知县王知富是你的表舅,我有一封信,麻烦你跑一趟县城交给他。”程英一摆头,曾权向前一步,把信递到杨化成面前。
杨化成皱着眉头,不接信:“我不是革命党人,也不想冒这个危险,你们可要看清楚,我的辫子是你剪掉的,不是我自愿的。你们革命党人个个都是英雄豪杰,送一封信是份内之事,何妨我来跑一趟县城。”
程英拍了拍杨化成的肩:“你是革命党人,因为你说过同情革命,我们革命的大家庭接受你这样的同志,接受你这样有文化有知识的同志。我们这些人只会打仗杀人放火,文皱皱的东西我们搞不来。王知富是你表舅,而且永乐县大部分官员都和你相交甚熟。我经过慎重考虑,只有你去最合适,他们不会杀你的。”
杨化成一听到程英说他是革命党人,豪气顿生:“我是革命党人,好!如果永乐县被光复,那我就是有功之臣!”
曾权应道:“那当然!如果你说服王知富赞成革命,永乐县免遭战火之灾,那么你的功劳是最大的,应当是首义第一功。”
杨化成转念间,想了很多,他清楚地知道清廷不会放过他,现在只有站到革命党的一边才能保住肩上头颅。
杨乐闷声不响,他相信他的少爷每一次选择都是对的,都是上天的旨意,他更相信命运,相信那首反诗不是任何人可以吟得出的。
杨化成接过信,看也不看,贴身藏好,双手一拱:“告辞!”杨乐默默地跟在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