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之间,梅雨季节,只要雨一停,阳光一出来,就燥热得难受。树枝间竟然有了蝉鸣,叫着,令人烦躁。周天浩一下午都待在办公室里,今天是周末,一部分没课的老师已经提前回市里了,党校大院里显得很静。县干班的学员们因为下周二要出发去接受“红色教育”,这周从周五就开始放假。党校另一个班科干班,也定在下周三开班。这个班已确定由吕专副校长负责。同时,党校和市妇联共同开设的一个乡镇妇联干部培训班,也将在下个月初正式开班了。
一抬头,墙上的钟已指向5点。
周天浩起了身,走到窗前。阳光下的凤凰山,显得很近。更远处,孔雀山上,一粒庵宁静而恬淡。而雅湖,却因为角度的问题,一点也看不见。刚才,祁静静还给他发了条短信:晚上不回去,行吗?
有事,必须回去。他回道。
祁静静也就没有再坚持了。最近,祁静静似乎有了些变化。自从上次她找吴雪的事被周天浩知道后,周天浩确实很生气地骂了她一回。周天浩说:“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就只有……而且,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越是这样,我对你可能就越……你好好想想。不要把我逼到了墙角上。”
这话,周天浩也是想了很长时间,才决定说出来的。说这话是有风险的。倘若激怒了祁静静,她一闹,事情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本来,在综合楼的问题上,周天浩就一直担心着,再加上一条作风有问题,那……但是,如果再不说,祁静静就可能变本加厉,甚至正式逼着周天浩离婚娶她了。而这,是不可能的。周天浩不想过分地激怒祁静静,当然不是因为他对祁静静还有多少爱,而是怕她再出意外。权宜之计,就是稳住她,既不声张,也不发展。等综合楼的事彻底平息后,他再慢慢地疏理和结束他们的关系。然而,他也知道,祁静静是很着急的。应对她的着急,只有两种办法,一是适当地陪陪她,二就是给她严厉的警告,以防止她再做出诸如找吴雪的举动。现在看来,这两种方法都还奏效。女人嘛,往往就这样。给她一块糖,再加上一巴掌,她便会在既恨又爱中,糊里糊涂了。
周天浩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下午,他到医院,马国志依然昏迷着。马强已经请了一个护工,家属一个都不在。他稍稍停了会儿,便离开了。其实,他很想找马强谈谈的。那天,王伊达副书记过来,不知马强到底说了些什么,让王书记如此生气。昨天,听丁安邦校长说,他打电话给王书记,王书记在电话里还狠狠地讲了他一顿。看来,事情确实是很严重的。出医院时,他打了个电话到马国志家里,马国志女儿马听接了。他问了些马国志夫人的情况。马昕说情况还好,就是身子很虚,关键是打击太大了,一时承受不了。周天浩劝了几句,说明天不知你们有空没有?如果有,我想过去看看伯母的。马听说行,你过来吧。周天浩就说那好,明天上午9点左右吧。
马国志出事前,留下了一封信,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但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应该是个秘密。周天浩猜测,王伊达与马强那天谈话,大概也是围绕着这信展开的。而其中的某些内容,肯定又是王伊达不愿意看到或者不愿意接受的。因此,两个人便不欢而散。周天浩想去亲自看望一下马国志的夫人,潜在的用意事实上是想能不能看到那封信。他有一种感觉:那封信其实也关联到他了。马国志的事,怎么能跟他没有关联呢?
汤若琴在门口晃了下,问:“周校长,还没走?”
“马上就走了。”周天浩答道。
汤若琴走进来,笑着说:“周校长在想什么心思吧?不然就是下周出去的事。还有,听说没有?吴旗吴教授和其他几个教授,准备下周一到省里去。不知道是不是又……”
周天浩一惊,忙问:“谁说的?吴旗,还有谁?”
“我只知道吴旗,还有叶教授,大概三四个人吧。我刚才听吴旗自己说的。他说,事情一直拖着,再不解决,我们就到北京了。”
“唉,这个吴旗!让他们去吧,脚长在他们身上,系也系不住。”
“就是。周校长,最近我看……我看吴馆长情绪不太好啊,你也得关心关心哪!她真是个好人,你可不能亏待了她。”
“谢谢。是吧?我注意点就是了。”
“那好,我到丁校长那去说点事。”汤若琴拢了拢头发,出去了。
汤若琴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她说话很有些分寸,点到为止,一点不多,一点也不少。以前在教研室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就这两年,在办公室一待,立马见长进了。周天浩想,这大概或多或少与她老公公的教导有关。汤若琴的公公,政协主席黄同,在南州官场上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不过这人,与周天浩的岳父吴昌茂完全相反。吴昌茂在位时,是叱咤风云,强硬作派。而黄同,无论是在副书记任上,还是现在当政协主席,他一直很低调。但低调不代表软弱。他的低调,恰恰是他从政艺术的极致。因为低调,没有人知道黄同到底想些什么,要干些什么。他的神秘和隐忍,成了很多人敬重他的首要原因。然而,在许多重大问题的处理上,黄同又是少有的强硬。一软一硬,让他在南州官场,成了一个谜一样的人物。据说,就是到了政协,黄同在某些场合说话,也还是说一不二的。黄同的这种从政风格,应该也多少影响到了汤若琴。汤若琴现在是在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她圆滑多于棱角。将来,其实也许要不了多久,汤若琴可能就会成为与周天浩一样的南州市委党校的副校长。到那时,周天浩完全有理由相信,汤若琴会变成南州官场上的一颗新星。而且,周天浩有种感觉,汤若琴的志向不仅仅在党校,应该是更宏大的,更广阔的……
周天浩端起杯子,将水喝尽了,然后到卫生间,将杯子稍稍洗了洗。回到办公室,带上门,正要走,手机一响。他赶紧看了,是华建山。
华建山是周天浩的大学同学,也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弟兄。前不久,周天浩为省纪委调查的事,专门找过他。周天浩道:“建山,怎么这会儿打电话?”
“怎么?这时候不能打啊?不会是在做什么坏事吧?”华建山调侃道。
“能有什么坏事做?老了!在哪儿?”周天浩问。
“在哪儿?在南州。”
“南州?什么时候到的?也不跟我说,搞突然袭击是吧?”
“不是突然袭击,而是突然想起。我是因为公事路过这的。现在我们在酒店,叫……”华建山似乎在问别人,然后道:“金凯悦。你过来吧?有小蜜也可带过来,我负责不向吴雪告密的。当然,能带吴雪来更好,她可是我大学时代的暗恋。”
“你尽一张水嘴!我正在党校,马上过去。吴雪就算了,她另外有事。”周天浩关键是拿不准吴雪到底去不去。要是他先答应了华建山,吴雪到时候又坚决不去,那他就很没面子。不如先退一步,等会儿再说。
下了楼,周天浩正碰上丁安邦上车,汤若琴也一道。周天浩打了个招呼,丁安邦说:“周一过来,红色教育的路线和接待可能还得再盯一次。千万不能出纸漏了。”
周天浩点点头,回到自己的车上,他是自己开车的。党校有四部车,马国志一部,丁安邦一部,吕专和周天浩共同用一部,还有一部用在党校日常办公上。吕专基本不用车,这车几乎就成了周天浩的专车了。他也很少用司机,而是自己直接动手,这样既自由,也方便。他让丁安邦的车子先走,自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到了市里,丁安邦的车子拐上了另一条道,他才加了速度,直奔金凯悦。路上,他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给吴雪打个电话。按理说,老同学来了,应该告诉她的。而且,如果同学在一块轻松轻松,也有利于他们之间关系的缓和。但是,他又怕吴雪一口回绝了。吴雪的脾气就是个直筒子,其实人是个顶顶的好人。她的性格有些奇特,周天浩曾套用一句语录说她:对待外人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家人像冬天般的严寒。倒不是说她对待家人有什么不好,而是过于严格,少了宽容。对周天浩这样,对孩子也是。甚至,对老父亲都是。
快到时,周天浩还是决定给吴雪打个电话,就拨了家中的号码。吴雪接了,周天浩道:“小雪,华建山过来了。”
“华建山?”吴雪愣了下。
“就是我们大学同学华建山,现在在省政府办公厅工作。他刚刚到南州,晚上请我们吃饭,我回去接你吧?”
“这……算了吧,我不去了。”
“那不太好吧,他特地在电话里提到你,说我不过去可以,你必须过去。”周天浩油滑了下。
吴雪道:“那我更不过去。”
“小雪啊,不就是……过来吧,我马上到家接你。”
“那……好吧。”
周天浩心里有点高兴,车子开起来也就更顺手了。到了家,吴雪已经站在门口了,看得出来,她也稍稍梳洗了下,衣服似乎也换了。上了车,周天浩望了眼吴雪,说:“小雪,华建山你不记得了吧?”
吴雪没有做声。
周天浩又道:‘他刚才还说他在大学里一直暗恋你呢。”
吴雪仍然没有做声。
周天浩不说话了,闷着头开着车子。到了金凯悦,停了车,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到了包厢,华建山已经在了,一见吴雪,华建山就上来道:“哎呀,天浩刚才不是说你不来吗?可让我难过了一阵。来了就好!我跟各位说一下,这吴雪女士,可是我当年的梦中情人!”华建山一说,包厢里其他的人都笑起来。市政府办的钱主任,站起来道:“那今天晚上,华主任可得多喝两杯。当然也不能太……我们周校长可正在黑着脸呢!”
吴雪皱了皱眉头,周天浩拉过华建山,小声说:“建山,你糊涂了,吴雪可是个不太喜欢开玩笑的人。再这么说,我怕她要回去了。”
“啊!忘了。该死,该死!”华建山走到钱主任边上,如此说了几句,整个包厢马上就静了下来。大家的脸都突然严肃了。华建山说:“吴馆长,难得你给老同学面子。我到南州来,不见见你们,心不安哪!天浩,吴雪,坐吧!坐!”
周天浩望了望桌子,是圆桌。但是,还有哪些人,他不清楚。按理,华建山来南州了,不会就是钱主任陪同。果然,钱主任说市政府朴市长因为有点事,晚一点过来陪华主任,朴市长让我们先开始,边吃边等。然后就拉华建山坐在主宾席上,请吴雪坐在华建山的边上。接着,又请周天浩坐在吴雪的斜对面。华建山马上道:“这不妥,天浩啊,你过来,我们坐一块。吴雪还是坐你边上吧,这样才……”
“都一样,都一样。”周天浩看了眼吴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