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棠殿内,成群宫女鱼贯而出,又三两而进,皆低头敛眉,神色肃穆。内殿一直平静无声,房宜主都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房小姐。”辜念辛自殿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个食盒,面色不起波澜,房宜主从他脸上分辨不出他主子的喜怒,只好做出笑脸相迎。
“辜内侍,公主真的在里面试衣服?”
辜念辛头也不抬,一心照顾着手里的食盒,将盒里的精致点心一一摆放在她面前,轻言道:“公主一大早就在内殿试装,试了好几套一直不满意,所以迟迟不肯出来。···这些点心是公主的心头好,知道房小姐今天来,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
房宜主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捏起一小块糕点细细品尝,抬眼看了辜念辛一眼,点头道:“确实美味。”
辜念辛也笑:“公主瞧见一定很开心。”
房宜主放下糕点,端起杯盏抿了一口清茶,装作不经意道:“公主最近心情还好吧。”
“一直如此,没有太开心的时候,也没有很失落的时候。”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房小姐能来看望公主,公主一定很高兴。”
房宜主心虚的笑笑,心道,只怕不会如此。
正闲谈着,闻孝已经整理好装束款款自内殿走了出来,发髻高耸,巨幅裙摆在她身侧随她前行脚步摆动,金线耀眼,光泽艳丽,虽衬得她高贵无比,但也落寞不堪。
“好看吗?”闻孝居高临下站在房宜主面前,俯视着她,口气生硬,听不出别的情绪。
房宜主收回打量的眼神,高举双臂,齐平眉目,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参见公主。”
闻孝摒退众人,辜念辛见她两人似有话要说,出了殿门贴心的回身将殿门轻轻掩合。
四下退散后,殿内空闲不少,更显冷清。
闻孝明显松下挺直的背脊,略显疲累的抿抿嘴角,坐到房宜主对面抱怨道:“累死了,你看这个假发髻,沉死了,感觉脖子要断了。”说完,拧眉转转脖子,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房宜主觉得好笑,又不敢真笑出声,只好走到她身后,双手捏着她的肩膀,道:“我给你捏捏。”
闻孝挑眉惊疑道:“咦?你会?”
“嗯哼···,瞧好了。”来回摁了数十下,房宜主瞧闻孝表情舒展不少,便邀起功来:“怎么样?舒服了吧。”
“嗯,好受多了。”闻孝呵呵笑道:“满愿,我瞧你手法这么娴熟,怎么,跟师傅学过?”
房宜主自负的“嗤”了一声,满脸得意:“我这么聪明,自学成才就够了···,不过多亏了我娘,不嫌弃我,让我在她身上无偿练习,嘻嘻···”
闻孝没再答话,片刻后,她嘴里发出喃喃声响。房宜主未听清,只好凑近她脸颊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你真幸福,有这么疼爱你的娘亲,···还有宠溺你的哥哥。”尾音渐低,低至尘埃。
房宜主听出她话里的失落,赶忙安慰道:“皇后娘娘也很疼你啊,还有皇上,你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了,全天下不知多少人羡慕你呢。”
“不,不是。”闻孝否认。她拉过房宜主的手,与她对视,满眼脆弱与惊恐。
房宜主不明白为什么会从闻孝的眼里看到这些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表情,她一直觉得闻孝从小受到重重保护,没有经受过任何艰难坎坷,也没有遭遇到半点挫折。可是为什么,她会害怕,会毫无遮掩的向自己流露出这种情绪?
“繁婴,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了小慈的事不开心?是不是因为不能嫁给大哥而难过?
“满愿,谁会羡慕我呢?你说全天下所有人都羡慕我,谁会羡慕我?谁会羡慕一个替代品?”闻孝低下头压低声音嘶吼,双手握拳抵在额头,浑身轻颤。
房宜主紧紧抱住她的身·子,不住的轻抚她:“繁婴,你说什么呢?什么替代品?”
闻孝像是被烙铁灼烫一般,猛地挣脱怀抱,反手握住房宜主的双肩,大力的摇晃,嘴里还喃喃着:“其实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从盛和寺下来你就什么都明白了,所有人都知道!!”
盛和寺?关盛和寺什么事?皈依大师?不对!那是···御疆长公主··?
闻孝晃得她头晕,她想开口,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够了!”房宜主大喊一声,伸手推开闻孝的钳固。
“繁婴!我知道你难受!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儿就是奉了皇后的旨来开解你的,不过看样子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了,反正我也没想好到底要跟你说什么。既然如此,我索性闭嘴,让你发疯发个痛快,你自个儿在这疯吧,当我没来过!”房宜主愤愤喘着粗气,专挑狠的话说,想着也许激一激她会有点效果。
虽然嘴里一直念叨着要走,脚下却始终迈不开步子。
两人相对无言,一个满眼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双眼,一个垂头低泣自怨自艾。
“我早该明白···”闻孝嘶哑着开口,打破可怕的沉默。
“若不是因着我这张肖似姑姑的脸,师父定不会对我幼时的无理取闹百般纵容,父皇也不会在众多皇女里单对我另眼相待,还赐我玉棠殿住,当我不知道吗?玉棠殿···还不就是姑姑当年居住过的栖梧宫!”
“···繁婴。”
“还有母后!”闻孝打断房宜主的劝阻,咬咬牙继续道:“还有母后,她对我的疼爱也全部是因为父皇对姑姑的不舍···”
“你还说什么全天下人都羡慕我···”闻孝半哭半笑满脸泪痕笑容却愈发灿烂,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要笑岔气,又像是极悲之时无法宣泄而不得不以凄惨的笑声发出控诉。
房宜主感觉胸腔被她的笑声戳的阵阵疼痛酸涩,只好又跪低身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揽入怀里。
“繁婴,我不是,我跟你好,只是因为你是你,跟御疆长公主毫无关系,我不认识她,没见过她。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名字,而你是实实在在陪伴了我这么多年的姐妹,我不知道长公主是怎样的人,但我知道繁婴是善良的女孩子,不是吗?繁婴看到旁人受苦心里会难受,还会偷偷哭出来。会因为我心情不好而不着痕迹的想尽办法逗我开心。···还会在吃到好吃的糕点之时记挂着我···”房宜主目光落到桌案那一只只泛着莹润亮光的瓷碟上,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
“繁婴,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你,跟旁人无关。”掷地发声,哽咽却坚持,不疑有他。
闻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缓缓回过头,反手将她抱紧,使劲点头:“我知道,你的喜欢是真正的喜欢···,我还记得,易昭大哥当年也是对我很好的,他会看着我温柔的笑,那也是真正的喜欢啊,我感觉的到···可是,怎么就变了呢?我还在等他,他怎么能跟别人成亲呢?他已经忘记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满愿?”
“天下良人比比皆是,不是没得挑。”
“天下良人再多,也只有一个房易昭。”
“···繁婴。···算了。”房宜主轻拍她,不想再说什么话惹她伤心,只好转移话题:“明日你要参加狩猎开幕,衣服皱成这样可怎么好?”
闻孝置若罔闻,捏着身上的衣服自言自语道:“还是要问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