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房宜主是被宫女们慌乱惊恐的吱呀声惊醒的,晃晃昏沉的脑袋,睁眼才发现自己还躺在闻孝的床榻之上,什么时辰了?昨日絮絮叨叨的安抚闻孝入睡,本想强撑的精神等到天亮,亲眼看她前往狩猎开幕,没想到还是睡过去了。
闻孝呢?房宜主与各位小宫女大眼对小眼,对了片刻,她腾地一声坐起身子,宫女们吓得四散退开,目光闪躲着欲言又止。
“房小姐可起来了?”辜念辛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虑不安传进内殿。
房宜主欸了声,慌乱的走出内殿,刚想撩开帘子,一宫女急急将她叫住,回身透过硕大铜镜才发现自己只着中衣。她啧了一声,又赶忙回到衣架翻找自己的衣服,这一找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不翼而飞,衣架上零落挂着的只剩闻孝的常服。
房宜主心里咯噔一声,匆匆披了氅衣走了出去,见到辜念辛第一眼,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公主呢?”
辜念辛脸色由面无表情渐渐变得狰狞起来,房宜主从他的表情里印证了自己的假设,不由的仰天哀嚎,怒极反笑。
辜念辛急得来回踱步,又看房宜主狂笑不止,恼得他额头直冒汗:“房小姐,您别笑了,公主不见了!您快想想公主去哪了?昨晚你们一直呆在一起的···”
房宜主笑得愈发畅快,眼角都笑出了泪,忽然间,像被自己呛到一般开始咳嗽不止,辜念辛想上前扶她一下,她摇摇手拒绝,终于止住咳嗽,她缓缓抬头,目光越过辜念辛等一众宫女,最终落到昨天被她们冷落一夜的糕点上。
辜念辛不明所以,瞧着那几盘糕点,却听身后房宜主的声音寒霜彻骨:“这个傻瓜···”
似惋惜,又似无奈。
任凭辜念辛怎么说,房宜主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端坐在殿内一角,身上还是单薄的中衣加一件素氅衣,长发未束,面容素净。
“房小姐,皇后娘娘又派人来催了,您倒是想想办法呀。”
“我能有什么办法,实在不成你就告诉皇后娘娘,你家主子突然染了一场风寒,起不来身,去不了开幕。”房宜主终于开口,不过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成呀!娘娘肯定会派人来看的,说不定还会自己来看,到时候就瞒不住了!”
“你就说风寒不能见人,谁都不能见。”
“那太医来了也不让见吗?”
房宜主扔了手里的一块冷硬的糕点,拍拍手,瞪起眼道:“你家主子这次是铁了心不去狩猎了,你们就算是把太淼城翻过来也找不到,还不如早些将实话禀告上去,生的最后吃不了兜着走。”她翻翻白眼,又拾起另一块糕点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辜念辛直起身子,眨眨眼,长叹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房宜主面前。
房宜主半张着嘴,呆愣问道:“你干什么?”
“奴才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房小姐考虑考虑。”
“不情之请我干嘛要考虑?”
“还望房小姐念在与公主一片情意的份上救奴才们一命。”说完,咚咚的叩起头来。
“哎哎哎···”房宜主扯起他的胳膊,拧眉道:“我知道你的不情之请是什么,你想让我扮成公主的样子替她出席今天的开幕对不对?我告诉你啊,根本就没可能!你以为皇上傻啊,认不出来亲生闺女长什么样?”
辜念辛急忙道:“奴才可以为房小姐准备面纱,房小姐放心,公主就坐的位置与皇上皇后相距甚远,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房宜主摇头摆手:“那也使不得,你不会不知道皇上此番让公主同行的用意是为她择婿吧,假使皇上当场问我意见你说我怎么办?”
“皇上顾念公主面子不会当场问你什么的。”辜念辛咬咬牙,又低声道:“反正公主也不愿意···”
房宜主呵呵冷笑,斜眼道:“你倒通透公主的心思。”
辜念辛似是觉得羞愧,只能低下头,复又开口道:“还望房小姐好好考虑。”
“辜内侍,皇后娘娘又派人来催了。”一宫女迈着小碎步跑进来,满脸作难。
辜念辛充耳不闻,只一双清澈的眸子直直望着房宜主。
房宜主与他对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哥哥总说她心软,还说以后她肯定会因为心软的毛病坏事,看来没错。
直到坐上车舆,房宜主还是恍恍惚惚,犹似梦中。虽然脸上蒙着面纱,辜念辛又为她找来帷帽遮挡面容,但她还是觉得害怕,总担心被人看出什么,这应该就是做贼心虚了。回想刚刚与皇上皇后的会面,辜念辛一直为她打掩护,说什么公主感染风寒说不出话,还说太医吩咐不能受风,所以衣帘纱遮面。
皇上担心之余,还不忘嘱咐辜念辛一定要照看好公主,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房宜主隔着纱帘,接受这并不属于她的涓涓亲情。她真想让闻孝看看眼前的这对父母,除去这世间最高贵的身份,他们也依然扮演着父母亲的角色,他们也像平常父母那样关怀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孩子生病,他们也会担心。只是,闻孝不会看见了,她故意遮起双目,忽略在高墙深宫下这仅有的亲情,只因那张脸,被世人遗忘却又烙刻在她身上的眉眼······
此行目的地是太淼城内的一处行宫,行宫地处人烟稀少之地,环境清雅静谧。此行宫建成年数日久,是先皇生前最钟爱的行宫之一,后经多次翻修,远远观望看起来依旧宏伟壮丽,依稀可见当年工程初成之时的惊艳。因此行宫距离皇家狩猎的苑林很近,便成为各国来使的居住地。
“公主,那边就是您就坐的位置。”辜念辛搀扶着房宜主进入大殿,恭恭敬敬地指引着她就坐。
房宜主默不作声,心里却紧张得不得了,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盛会,四国皇族皆聚于此,一言一语都要小心应付,虽然她“因病”说不得话,但不代表她在在座诸位眼里是透明的。还未开始,她已经感觉到心累了。
“房小姐,您最好不要一直把玩手里的骰子,公主是没有这件东西的。”辜念辛压低声音对房宜主私语道。
被他一提醒,房宜主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紧紧捏着那颗骰子,她心想,你管我呢!虽是不情愿,还是撒开手任骰子坠落在腰间摇晃。
奇怪,房宜主自进场开始便总觉得有一道视线紧紧追着自己,虽然她现在的身份是“闻孝公主”,引得四国频频侧目也是应该的,但是总觉得不那么自然。
就坐后,辜念辛又低声细心为她解释:“皇上左手方位距离他最近的那位是东郑的郑太子,郑太子旁边说笑的那位便是四国内出了名的祜泽···”
“嘻嘻···是花名吧。”房宜主打断他。
辜念辛假咳一声:“公主,你不宜出声。”他微微抬手,又道:“皇上右手边单座着的是北秦龙储即墨澹,他性情古怪,不喜与人交谈,也不与旁人一同就坐,说是人多的地方空气不好。”
房宜主翘着脖子向即墨澹的方向看去,他自己占了一个位子,身边还有一个空位,桌案上酒酿佳肴摆的满满当当,不知摆给谁。
她的方位与即墨澹正是斜对着,中间隔着不小的一段距离,奈何又有面前层层纱帘遮挡,因此看不清此人的面容。约摸只见他颀长瘦弱的上半身懒懒的支在桌案上,一手擎额,一手捏着面前的金樽来回转动,却不与对他人对酌。房宜主目光转回他的脸上,正巧他也向这个方向看过来。她下意识的想抬手拨开纱帘,被辜念辛伸手挡了回去。
“公主···”
房宜主放下手,叠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房宜主坐了一会,紧张感消去不少,但还是有被人盯着的感觉,灼灼目光像是要看穿她。她摇摇头,想要挥去脑中的错觉,百无聊赖间,又不自觉得把玩起腰间的骰子。
蓦地,房宜主瞳孔一缩,焦点对准正大口饮酒的一人。她扯扯辜念辛的衣袖,轻声问询:“那是祁护?”
辜念辛顺着房宜主手指的方向望去,回道:“那边坐着的是中书令大人,奴才没见过祁家的公子,不好辨认。”
房宜主心中纳闷,他怎么会在这?再抬眼望去,祁护就坐的位置已空无一人。
既然能看见祁护,不会也能遇见哥哥吧?房宜主苦着一张脸,心中祈求,千万别千万别,别说自己围着面纱戴着帷帽,就算自己裹成一个球,房易安也能一眼就认出她,到那时,她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