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后,房止显将房宜主叫到书房检验她最近的功课成果,她刚刚将《四国论》背了个开头,便听见门外小丫鬟细声细语的呼唤:“老爷,小姐,夫人来让奴婢传话,说是如果小姐背完了功课就早些回房,夫人有事找小姐商量。”
房宜主隔着门哦了一声,回过头以眼神询问房止显,房止显沉声道:“你母亲找你肯定有急事,你先去她那里吧。”
房宜主答应着,喜滋滋的往门外走,却听身后继续道:“商量完回这里继续背《四国论》。”
她刚翘上去的嘴角又拉了下来。
回到房间,才发现屋内不仅有房夫人,旁边还坐着小慈。见房宜主进门,小慈下意识的站起来行礼,被她眼疾手快的挡了回去,顺势搀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回原处。见状,房夫人嘴角弯起浅浅笑意。房宜主自是瞧见了,却不知道娘亲今儿带着小慈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只好先乖乖的坐到她身边。
“满愿。”
“欸···”
房夫人笑眯眯的看看房宜主,又拉起小慈的手,甚是亲昵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房宜主僵着一张脸,慢慢张大嘴,似是懂了什么,又不太确定,只好干巴巴的询问道:“娘?”
房夫人挑挑眉,满脸喜色的解释:“我已经跟你爹商量过了,待狩猎一事过去,便挑个好日子将小慈正正经经的迎进门,做房家的媳妇。”
“爹爹同意了?”她迟疑开口,小慈从她口中明显听出了一丝不情愿,脸上不禁漫上些尴尬,倒是房夫人立马接口道:“你爹正在选日子。”
“啊···”事已至此,板上钉钉,再无回返之意。房宜主只觉瞬间坐立难安,好多张脸同时在她脑海盘旋,哭着的,笑着的,哀怨的,绝望地,全部是同一张人的脸。
她挥不去周围嗡嗡的声音,思绪混乱,呐呐出口之言不知所谓:“哥哥也知道了?”
“是。”
“那娘你今天来找我是···”
房夫人将小慈的手放开,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似是有口难言。房宜主明白了,还是因为闻孝。
“前日我进宫向皇后请安,说起此事,皇后心疼闻孝公主,久久不愿应承,但最后也无奈,儿女情事,没有缘分也勉强不来,只好接受。只是,皇后怕公主死脑筋想不开,所以···”
“让我进宫做说客?”
“倒也不是,皇后答应会亲自向公主解释小慈的事,但是···,公主在宫中也没什么交好,与各宫姊妹也不甚亲昵,只怕就算心里难受也只会自己憋着,眼看狩猎将近,公主要憋出个好歹谁都担不住,所以,皇后的意思是,让你进宫陪陪她,跟她说说话也好···”
房宜主拉耸着脑袋,声音低低的像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我不去。”
房夫人正襟危坐,长久才发出轻轻一叹,母女两人谁都不再开口说话,房宜主自顾低头坐着,待她再抬头之时,小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娘。”她挨不住,轻启朱唇,蚊蝇般唤道。
“满愿,我知道你为难,此事本与你无关,却一直将你夹在中间。唉···满愿,你已长大,有些话,索性今日一并与你讲了吧。”
房宜主点点头,眼里却泛起一层雾气,看不清眼前高贵端重的妇人容颜,只剩泛着光斑摇摇晃晃的珠翠吸引眼球。
“房家自你爷爷那辈起便是一门忠烈,荣耀无上。房家的权势一度到达逼得苏皇室自危的地步,民间甚至流传过‘苏皇室,房当家,长安军,尽府衙’的危言耸听之语。你父亲,还有你两个从未谋面的叔叔,他们自懂事之时便参加长安军,一生戎马疆场,保家护国。只可惜,沙场无情,千里孤坟英雄冢,可怜你两位叔叔,直至闭眼那一刻,也在怒吼咆哮,震天彻地的嘶喊震慑地敌军不敢上前半步,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娘···”房宜主上前扶住房夫人摇晃的身子,满脸担忧。“娘,你别说了,我都懂我都懂···”
“你不懂!你给我坐下!”她突然瞠目大喝,吓得房宜主双腿一软又坐回原处。
“你不知道,你两位叔叔至死都要死的有尊严,他们不容许将逆上的罪名施加到房家忠烈身上,便用生命证明自己的清白,既然先皇疑心房家不忠,他们便证明给先皇看!可即便如此···房家依然没能逃过一劫。当今皇上登基之初,房家虽人才凋零,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世人皆知,皇上虽未表现得过于冷落房家,但却在暗中开始扶植新势力,祁江便是皇上与皇后亲自挑中,苦心培养出来抗衡房家的棋子。”
“祁江···”房宜主若有所思。
房夫人继续道:“祁江一门的崛起直接威胁到房家的地位,你爹爹虽然嘴上不言语,但心里却是焦躁难安,他不能眼看房家几十年的根基在他这里毁于一旦,他想尽消皇室的疑心,却又找不出解决之法。彼时,你爷爷又因一生过度操劳卧床不起,不出一月,竟也撒手人寰。那些日子,房家有多难熬,我看你爹爹日日跪在房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默默不语,鬓角上竟生出一片华发。我只能在一旁抱着你刚满一周岁的大哥,向天地祈愿,哭诉着祈求老天爷开开眼,别再为难房家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祈求,后来的日子,皇上虽也未再次重用你爹爹,却也不再刁难他了。房家鼎盛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败落了,你爹爹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只能掩下锋芒,暗自修养。”
“一直到你大哥渐渐长大,开始能够独当一面,你爹爹又看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便将他收进长安军,协助自己。此时,祁江羽翼渐丰,野心渐渐表露,他不再满足于被皇室操控,开始寻求更大的权势,皇上见自己已无法控制祁江,便只好再转过头来亲近房家,让房祁两氏鹬蚌相争,皇室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好在,祁江还没放肆到敢明目张胆的与房家对抗的地步···满愿,你知道为什么吗?”房夫人话锋一转,问的房宜主摸不着头脑。
“···是,是因为爹爹手里的长安军?”
房夫人轻蔑一笑:“没错,祁江惧怕的不是你爹,而是他手下的二十万长安军,南苏最强大的战队!这些年,皇上明里暗里斩断你爹手里的大小实权,唯一不敢动的也是长安军,只因长安军不受君令,只听将旨,上下一心,岂管他哉!”
房宜主听的懵懂,却也被房夫人嘴里的热血军魂侵染出一丝傲气。
“皇室既不放心房家,总提防着房家谋反逆上,那让大哥娶了闻孝不正好以此消了皇上的戒心,两全其美啊,娘亲你和爹爹又为什么不同意?”
房夫人瞥她一眼,摇摇头:“你爹,从前确实起过这念头,想着以你大哥的婚事换取房家百年平安,你大哥就算不情愿,也会为了房家全部接受的,何况闻孝公主还那么中意你大哥。只是,···每当皇上起了下嫁公主的念头,祁江总会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的儿子争取,说的一番感激涕零之语,让皇上进退不得,只好压下此事不提。后来皇上偶尔再提起此事,祁江却莫名不再凑热闹了,皇上讶异祁江的反应,退朝后,将你爹和祁江召到后殿询问。你爹本想叩头谢恩,此事也算定了。没成想,祁江先一步跪倒在皇上跟前,说是皇上不能厚此薄彼,赐了房家长子,不管祁家的孩子。”
“皇上一听祁江这话,还以为他也想为自己的儿子求娶皇女,便以其余公主年纪尚小的理由驳了回去。谁知祁江竟脱口而出‘微臣所求并不是皇女,而是房将军幺女,还望皇上成全’。”
“啊——!是我?”房宜主惊讶的起身踱步,反反复复说着怎么会是我怎么会是我?
房夫人此时也一脸怨气:“那祁江真算不得好东西,料准你爹不会将你嫁给他儿子,便以此要挟你爹让他推了公主的婚事。”
“那,就因为这样,爹爹再次拒绝了皇上?”
“是啊,你爹本来说‘家女年纪尚小,还未及笄,不便谈婚论嫁’,祁江却接道‘无妨无妨,犬子祁护也正是年少,不如让这俩娃娃先定下婚事,待年纪到了再将此事办了也不晚’。你爹听了,气的差点当场与祁江动起手来。最后的结果,你爹只能将闻孝与你大哥的婚事推了。”
房宜主讷讷半晌,嘟囔着:“竟是祁护···”
“满愿,你爷爷,你叔叔们还有你父兄,他们自出生的使命便是为家国而战,如今你两个哥哥又为了保全房家而不得不违心虚情假意结交朝臣。你虽是女儿身上不得战场,但房家的女儿从来不是温室的花朵。现在,你也要开始学着张开你的羽翼,保护房家。”
“娘,我与繁婴自小的情谊不是假的···”
“娘当然知道。可是你也要明白,闻孝若不是公主,皇上是不会多顾念房家一分的!”
“······”
“你可以交朋友,但不是与皇室交朋友。”
“···”
“满愿,进宫,陪着公主,尽你所能将此事对房家的伤害降到最低!”
······
房止显进门后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听你的,将那些话讲给她听。”
“哦···”房止显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房夫人满脸疲惫,木着一张脸盯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冷声道:“三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幸免吗?”
“我会尽力保全他们。”
······
尽你所能将此事对房家的伤害降到最低,尽你所能将此事对房家的伤害降到最低···
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这句话,能吗?我能吗?房宜主问自己,我有这个能力吗?为什么都将希望寄放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