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哪,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层层叠叠的皑皑崖壁之间奔跑。他以为会遇到徐鹏,也许应该安慰他半句,送他件衣服,但是谁也没见到。顷刻间重重的乌云笼覆而来,暗了天地。叶定一伤心之时脚下未曾留意,竟然摔了倒。“崩”地一声,什么物事也摔倒了地上。
“哗”,一阵冷雨劈头而下。怎么可以这么冷,冷得像冰冷的针,一根一根刺入皮肤,刺入骨髓。原来在大寒之时,更冷的不是雪,而是雨,最冷的不是雨,而是心。
他从泥泞中爬起,看着也摔在地上、近在咫尺的花梨木盒子。情急之间竟然把父亲的骨灰也带了出来,真不知是否天意。他看着盒子上父亲的照片,想起刚才对母亲的那段忤逆,泪水混着雨水流了满脸,糊了双眼。轰隆隆地雷声在耳边不断回荡。“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你答应过一定会回来的,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什么‘君子一诺,千金九鼎’,骗子!骗子!”吼声、风声、雨声交汇,仿佛若非如此不能发泄,仿佛天地也为之动容。
雨啊,下吧,就让这清冷的冰雨荡涤我一身哀愁。叶定一垂着头,将头埋在泥土里,哭着,哭着。
“劈!”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长空,不偏不倚,正落在叶定一的身边,击中花梨木的盒子。叶定一只感到头“嗡”地一响,就失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转醒。雨还在下着,昏迷之时浑身早已被冰雨淋透,他嘴唇发紫,哆哆嗦嗦打着寒颤,一个激灵,看到被雷劈成焦灰色的骨灰盒。他急急爬上前去,不料轻轻一碰,骨灰盒竟全散开了。雨瓢泼而下,瞬间将骨灰冲刷入黑色的灰土。
“不要!”叶定一赶紧用手去挡,可这一切又怎阻止得了。他只顾得埋怨父母对自己的隐瞒和欺骗,可是潜意识中又岂不知父母对自己的爱,哪怕再多的隐瞒也是为自己好?可是自己竟然因为一时的义气和冲动,连父亲的骨灰都没有保护好。
“怎能这样不孝!怎配做父母的儿子!”他无声地谴责着自己,继续用手阻挡混着雨水的骨灰流逝,可是依旧什么都阻挡不了。
雨不停,水急流。
一切,都没了。
叶定一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倒在了拌着父亲骨灰的泥土里。
“爹……”他已泣不成声。
黑暗中,一个东西在不远处闪着光。叶定一抬眼,一颗蓝色宝石停留在被雷劈黑的焦木盒的碎片上,如黑暗中一只闪闪发亮的眼睛凝望着自己。
他看着这颗蓝色宝石,失焦迷离的双眼渐渐放出光芒。
“难道?!”叶定一心里一惊。“是父亲的舍利?!”
《雁荡心经》有曰:本门武功共分三层,初层以自身眼、耳、鼻、舌、肤先天五元固化五感,明己之本,驱外物之扰,是为“本我”;次层闭先天五元,释放周身穴道为后天五元,寸寸感悟,除己私欲,通达周遭,是为“忘我”;顶层五元退具形,以元气通达,天目开而视极,心澄明而穷念,以人之躯获仙之力,化腐为生,观达宇宙,天人合一,是为“无我”。但据《雁荡门志》记载,雁荡派立派千年以来,只有创派师祖无名氏修至顶层无我境界,而无名氏在武功大成开关之日突然失踪,使顶层修炼之法失传。幸而师祖曾收一徒,号乐云,在师祖消失前已达次层忘我境界,才将前两层心法流传。由于初层与次层修炼之法完全相反,许多人虽将先天五元修志极致,却又受先天五元所制,始终无法突破闭先天开后天,因此能够达到次层境界的依然寥寥无几。但相传若可炼至次层,死后即可凝魂聚魄,骨化舍利。
叶定一望着那黑暗中的幽幽青光出奇:“若这蓝色宝石是父亲舍利,难道父亲已经突破先天五元达到次层境界?如若一切传说属实,这舍利中岂不是应该凝聚了父亲的魂魄?!”
似是突然见了希望一般,叶定一朝舍利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及舍利之时,又是一道闪电,“轰”地一声惊雷落下,震得地上石子翻飞,他差点再次昏死过去。他强打精神勉力支撑睁开双眼,眼前的昏暗已蒙上一层血红。原来刚才翻飞的石子击中他的脑壳,血虽然出的不多,但遇雨而下,冲刷到了眼中。他揉着眼睛擦出流入的血水,想要看清楚些,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刚才近在眼前的蓝色舍利不见了踪影。
“绝对不可以再丢了父亲的舍利!”叶定一心急如焚,四下张望。无奈大雨狂泼,要在坑洼不平的山谷中寻找一颗石子大小的舍利又岂是易事?
在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心中,尊爱的父亲已死,自己没能守护好父亲的骨灰,已没有什么比可能凝聚了父亲魂魄的舍利更为重要,只要能找回父亲的舍利,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在寻找无果之后,他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头胸仰天,双臂后张,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大喝一声:“草木尽!”这一声堪比惊雷,百丈之内的枯草矮丛尽数齐根倒地,如同在山谷中荡出一片平地。这一喝,果然露出藏在草丛中一直泛着幽光的蓝色舍利,只不过,此时这男孩已不能奔跑去取,因为草木尽用的是至刚内力,须成年男子才能发挥其功,而叶定一只有青春十二,为了勉强使出这一招,他体内一半的经脉已被震碎。
叶定一苦苦一笑,踉踉跄跄走上前去。当他拾起舍利的那一刻,舍利的蓝色幽光登时大盛,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别过头避过那刺目的光亮,刚好额上一滴尚未凝固的血水滴下,滴在舍利之上。他赶紧用手去擦,怕自己的血污了舍利,却发现血水也已融入舍利之中,舍利的蓝色强芒也暗下来,只是从一侧向外射出一股光亮。叶定一将舍利放在手中旋转,发现那股光亮所指的方向却始终不变。暴雨之中,一切迷离。这舍利蓝光却未因雨帘和距离而丝毫变淡。他抬头望去,那股光亮所指的方向正是龙吟瀑。
“爹,您是想让我去龙吟瀑哪里吗?”叶定一试探地问着掌中舍利。未料那舍利忽然频频闪烁,似是回答。“难道这舍利真有灵魂?”未及叶定一多想,舍利之中又迅速射出一股更强光线,似要射透瀑布。
瀑布之后是什么地方,叶定一再清楚不过了,那是承载自己和父亲回忆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