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枪?你太有点异想天开了吧?”康跃先平静地说道,“这可是陆地上最大、最残忍的冷血动物啊!你考虑了吗?猎枪的射程是有限的,你一枪不可能击中它的要害,就是击中要害它也不会让你活着回来的。要知道,这么大的蟒蛇,反扑速度比闪电还快,你逃得了吗?”“那你说怎么办呢?请示市委,派解放军来?用冲锋枪,或者是机关枪?”陈忠实说。“那也不是万全之策!打草惊蛇。这种动物是非常敏感的,一旦转移,对这个地区,特别是咱们蜂场,就更是后患无穷喽!”康跃先摇头否定。忠实没再吱声。他知道,教授处事谨慎,肯定已经有成熟的方案了。他期待着。只听康跃先继续说道:“我们是以明对暗,以弱对强,在战术上就必须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你的意思是,下毒药,毒死它?”顺着教授的思路,陈忠实高兴地说道。“对,这是上策,也是万全之策,现在新出了种耗子药,叫‘八步断肠散’,剧毒,无味。拌上蜂蜜,不愁它不吞,就是不好接近。近了,人有危险;远了,又怕误伤了其他动物。尤其是狗熊,闻甜味就上,击错目标,我们可就是罪上加罪啦!”“那好,我们先弄来耗子药再说。这事小夏去办,弄来药后,我就再跑一趟。为了咱们蜂场,就是回不来,我也心甘情愿了!”忠实一腔悲壮,勇敢地说道。“不!有我老朽,这种事,哪能轮到你呢!再说了,你太鲁莽,情绪急躁,办这事,我也信不着呀!小夏先去买药吧,具体操作咱们回头再议。不管什么动物,猛禽走兽,致它于死命,是非烟火不可的。”
第二天,他们把鼠药拌入蜂蜜,装进铁桶,教授要独自前行,忠实不许:“不行!咱俩一块儿去吧!一来我知道地方,熟悉地形;二来我带上猎枪,好掩护你!”康跃先想想也是。两人背上铁桶就匆匆上路了。一切安置好,又匆匆返了回来。在那棵老柞树下面,蟒蛇压根就没有出现。“这种动物一般情况下,是夜间才出来活动的。那是它的势力范围,其他野兽,也轻易不会光顾!”通过实践,教授很有把握地分析道,“多多弄柴,烟火别断。这家伙,中毒以后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当场就死。死亡以前,肯定是要来报复的。咱们在房子周围拢上火,给它以迷惑。然后都躲到山上去,越高越好。它中毒以后,报复心切,垂死一搏,可攀登高峰,却没有那个力量了!”拢上火,两人都爬到了高处。躲在一处石砬子的顶上,居高临下,俯瞰全景。篝火忽明忽暗,使缕缕烟雾与整个夜色融入了一体。就在黎明时分,沟里忽然传来了山摇地动的咆啸声,像闷雷一样。
忠实知道,肯定是那条蟒蛇药物中毒,开始发作、折腾了。他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毛骨悚然,全身抖着,两耳捕捉着夜幕下的声音,两眼死死盯着木屋周围的火光,心里缩成了一团,右手牢牢地抓住了猎枪的木托。屏息静气地苦苦等待着,老康缩在他的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分一秒,在等待着最危险时刻的到来……“哗啦”一声,在飓风中大树被折断了。紧接着,飓风越刮越猛,越刮越烈。震动着山谷,摇撼着高山。很快,那家伙就腾云驾雾般地扎了过来,阴森森的。一眨眼,就到了面前。因烟雾太大,它没法辨别方向,而是横冲直撞,像一头恶魔。它蹿进屋里,劈里啪啦地一阵折腾。也许是疼痛难忍无力坚持了“滋!”的一声,整个身体像棵枯树般地立了起来,“忽”的一声,又缩回去了。紧接着,也就是在几秒钟内,它巨大的身体,在痛苦的扭动中,就死死地砸在了死人泡的水面上,“轰隆”一声,一股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紧跟着,整个黑瞎子沟又恢复了它死一般的寂静。“老天爷!我的妈呀!”手握枪机的陈忠实,终于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了得嘛!这家伙,毒蛇猛兽,报复心都强着呢!”黑暗中,康跃先感慨地说道。“康老师,多亏了您,不然,咱们仨也早就命归西天了!”忠实感激地说道。开始,他还不想让康跃先来,这么大年纪了,不能搬不能抬,做饭又不会,碍手碍脚的,纯粹是个累赘。通过这次事件,忠实深切地体会到,知识的力量更为重要,即便是在这荒芜人烟的山沟里面。知识分子,是人类社会的瑰宝啊!也只有此时此刻,老实巴交的陈忠实,才从心眼儿里喜欢了康跃先,这个被打成右派、哈尔滨农学院的老教授。
天亮以后,他们俩站在死人湖岸边,真切地看到,蟒蛇僵直了的尸体在水面上漂浮着,像一根粗大的圆木,伴着湖水,悠悠晃动。“妈的,咱们蜂场,总算去了这一害!”冲着湖水,忠实狠狠地啐了一口:“啐!不可一世,也不过是如此!”“是啊!真正主宰着这个世界的是上帝。在自然界中,所有的生命,都是渺小的,也是脆弱的,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动物群体,不过,群体再大,在上帝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唉!珍惜大自然,珍惜自然界的所有生灵,是我们每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啊!”老康说。除掉蟒蛇,蜂场在黑瞎子沟内总算又步入了正常的轨道。蟒蛇死了,全场震动,不少人前来拍照,包括电台和报社的新闻记者。不久,《黑龙江日报》和黑龙江人民广播电台就向全社会发布了这条消息。《黑龙江日报》的标题是:“黑瞎子沟奇迹再现,一条蟒蛇饮毒而亡。”不久,一家科研单位就来人把尸体打捞上来,运了回去。据说,整个东北林区,包括长白山和完达山,这么大的蟒蛇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时间,从省城闹到边疆村镇,茶余饭后,人们都在纷纷议论着黑瞎子沟。黑瞎子沟酿造出来的蜂蜜,自然也就引起了消费者的特别关注。蜂蜜,本来就是中药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再跟那条蟒蛇联系在一起,在患者和食用者的心目中,其药用价值,自然也就胜出了一筹。黑瞎子沟蜂蜜,供不应求。黑瞎子沟到处长满了摇钱树。
黑瞎子沟,真正成了小兴安岭的风水宝地。特别是南方的养蜂户,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地赶来。一到春夏之交,简直就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在简易的公路两边,蜂箱一只靠着一只,临时帐篷一家连着一家,从黑瞎子沟沟口,一直扯到了鸡爪子河林场的场部。万般无奈之下,林场只好派出了专人看守,对养蜂户,只许沟外安营,不准沟内扎寨。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为了自身利益,林场不得不采取了垄断政策。使肥水不流外人田,沟里的蜜源是好,但别人想打主意,却比登天还难。当然,这是近期情况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在60年代初期,养蜂户,却是仅有此家,别无分号!没有竞争,却是处处充满了风险和坎坷啊!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和昆虫,再也没有比蜜蜂更为勤奋和辛苦的了。在酿蜜期间,忠实看到,蜜蜂们天一亮就出发,天黑了还在忘我地工作着。赶上月色晴朗的半夜时分,不少蜜蜂才陆陆续续地返回来。有些蜜蜂,翅膀上驮着花粉,飞着飞着,就从空中一头栽下来,嗡嗡叫着,在疲惫的挣扎中停止了呼吸。蜜蜂的自我奉献、牺牲精神,使它的主人陈忠实深受教育和启迪。活着为了他人,死后无牵无挂。蜜蜂精神才是一种伟大的精神哪!忠实敬佩蜜蜂的牺牲精神,蜜蜂死后,他是绝对不允许别人去肆意踩碾的。
“脚下留步,我先收拾了你再检查!”他嘱咐夏立志说。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用纸包上,挖个坑,埋了下去。见他迂腐,立志就笑,半是嘲讽半是揶揄:“陈场长,开个追悼会吧,给它们!”陈忠实把脸一沉,大声吼道:“少他妈给我甩蝇子,干你的活儿得了!”立志讨了个没趣,却仍不服气,犟嘴不敢,只能长叹一声:“唉!这种人,真是没办法哟!”立志知道,每一只蜂子,都是陈忠实的心肝宝贝。有一次开箱检查,一时匆忙,陈忠实就没戴蜂帽。箱盖一开,蜜蜂“唿”就扑了上去,在他的脖子耳朵鼻子嘴唇满脸满头的就是一顿猛蜇,直蜇得他鬼哭狼嗥,嗷嗷大叫,像杀猪一样,抱头鼠蹿。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两手挓挲着,脑袋使劲地摇来晃去。立志紧喊:“用手拍呀!用手拍呀!”说着,冲过去抓起一件上衣,劈里啪啦地就是一顿猛抽。还抱怨地说道:“你的手呢?懵了咋的?”没成想陈忠实非但没谢,反而对夏立志好一顿大吼:“抽死了,都让你抽死了,你看看地上!”一看地上,果然是死了一层,黄糊糊的。陈忠实的脸部马上肿了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但对小夏,却丝毫没有原谅:“献殷勤,我用着你啦?”看忠实那副尊容,夏立志气得想哭。但又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只好嘟囔道:“好心不得好报,蜇死你,我也不再管了!”牢骚归牢骚,小夏和老康都知道,陈忠实这个木头人,你不伤害蜂子,他是绝对不会向你发火的。这一点,蜂场的人都会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