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此刻的陈忠实,面对眼前躺着的奸夫和淫妇,他的头脑是清醒的、冷静的、也是理解的。都是年轻人,似干柴遇到了烈火。细究,主要的原因是在自己身上。陈静多次喃喃地说道:“你应该跟生过孩子的寡妇结婚。像白大嫂……不然就只有耐心地等待啦!等我生完孩子以后,你能忍受住这份儿困惑和寂寞吗?”“没问题,不是已经三四个月了吗?再有六个月,满打满算,也就是半年的时间呗!几十年都熬过来了,这六七个月,就不能忍受?”忠实记着当初自己清清楚楚地答道。也就是从那天夜晚开始,他再也不敢碰她的肚子了,而是千方百计地保护着,等待着婴儿呱呱坠地,分娩成功,他们夫妻的性生活就会如愿似偿了……可是,此时此刻,忠实毫不含糊地看到,躺在大青石上的两人无所顾忌,龙腾虎跃般地折腾,真若折腾得流了产……想到这儿,他刚要呼喊一声,随着一阵凉意袭来,他大张着的嘴巴,没等出声,就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捂住了!天哪!怎么会呢?陈静和夏立志,就是插上翅膀,也很难飞走啊!忠实由恼恨变成了恐怖,由厌恶变成了担忧,全身麻木,冷汗淋漓。四肢哆嗦着,嘣嘣跳动着的心脏,刹那间,似乎就要从口腔中蹦了出来……他全身冰凉酸软,头皮酥酥的,多亏灌木丛的支撑,他高大的身躯,才没有瘫痪般地晕倒在林地上……
忠实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大青石板床上的陈静和夏立志在兴奋劲过去了,在疲惫和困倦中相互继续搂抱着睡过去了以后,也就是自己的意志、思想正矛盾着的一瞬间,在令人窒息的滚滚热浪中,一条碗口粗,五米多长,绿脊梁骨,红肚皮,两侧是金黄色的巨型大蛇,从石床那面的一个洞口中缓缓地爬了出来。一伸一缩,硕大的脑袋仅仅是探了两探,下颔就轻轻地贴在了树皮上,半天没动,耳垂两边的冠子像充血般的通红通红,而两根细长的须子,却在周围迅速而又敏捷地探索着。全身散发出来的凉气,刹那间,就把周围滚滚的热浪驱散光了。尽管有八九米远,假如忠实想回身逃跑,也会必死无疑的。在一瞬间的恐惧以后,忠实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继而是克制不住地哆嗦。哆嗦着,思维正常了,他才猛然间想到,这条蛇,是哪儿来的呢?离蜂场的木屋才仅仅一百多米呢?而今天才见到,也许……又一阵巨大的恐怖感袭来,忠实连想象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
除掉了湖水旁边的蟒蛇以后,忠实就听一位采参的老人给他提醒过,在黑瞎子沟附近和周边地区,活动着一条六七米长的金伦蛇,也有人说它是松花江里的一条龙。它行走起来腾云驾雾,春夏能呼风唤雨。它的胃口特大,食量惊人,老牛、马匹、豹子、狗熊都能整条整只地吞食进去。它轻易不发作,一旦发怒,地动山摇。这条蛇没有固定的穴居,但多生活在大山深处的积水地带,所以说,一般人也是很难见到它的。采参老人反复强调,金伦蛇不同于蟒蛇,千万别有伤害它的企图,伤害不成,插翅难逃。采参老人最后说:“金伦蛇,只有菩萨和玉皇大帝才能管束得了,作恶多了,雷公就会把它霹死的。金伦蛇被霹烧焦后的现场,我是亲眼见过的喽!”老翁的说法,多半含有迷信的色彩。忠实不信邪,不信鬼,自小力气超群,胆量过人。自从进了黑瞎子沟,他就更把自己彻头彻尾地视为了无神论者,崇尚科学,否定迷信。世界是物质的,金伦蛇的出现,说明黑瞎子沟的气候和环境,是适合这种动物在这儿生存的。想着,他再次壮起胆子,怯怯地透过树叶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继续向那面张望着。
与此同时,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阴森和凉爽,一种特有的,从来没有过的气味,也悄悄地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嗅到了这种气体,忠实就在一种特别香甜的感觉中渐渐地神志不清,思维迟钝。当气味越来越浓时,站在那儿的他,竟然不知不觉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当陈忠实再次吃力地睁开双眼时,他昏昏沉沉地看到:金伦蛇爬到了树上,尾巴绕着树杈,整个身体从空中悬了下来,离地面有七八米高,像吊车一样地平横着。脑袋下垂的直角,恰恰是青石板上昏睡着并继续搂抱在一起的陈静和夏立志。随着金伦蛇的呼吸,两个赤裸裸的身体,就像在透明的湖水中一样,一上一下地浮动了起来,浮到一定的高度,离蛇嘴有半米左右,身体又徐徐地向下降落,快要接触到石板时,身体就又开始向上缓缓地浮动了。周而复始,既让人恐惧又觉着趣味无穷。远看陈静的身体细腻亮白光滑。瀑布一样的秀发,随着身体的飘浮,也在空中缓慢地飘逸着。相比之下,夏立志的皮肤紫红色,粗糙健壮。周围没有一点儿风,太阳像个大火球一样,在空中永恒般地悬挂着,溪水停止了流淌,连昼夜不停的涛声也突然间消失了。
躲在林荫下的灌木丛中,陈忠实大气不敢出地偷偷继续观察着:这家伙仅靠呼吸,就能够随心所欲地任意摆布着二百多斤重的物体。假若藏在这儿的我一旦被它发现,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走了!想着看着,出于求生的本能和恐惧,忠实最终还是两腿酸软一边祷告一边缓缓地跪了下来:“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祷告中,他也真切地看到,即使迎着阳光又有森林的遮蔽,金伦蛇的两眼,也是像灯泡一样地闪动着。大约十几分钟以后,当陈静和夏立志的裸体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时,大蛇伸出了须子,托住了两人,先是静止了几分钟,然后就在五六米的高空中左右摇摆地悠动了起来。一只须子托大腿,一只须子托在了臂膀上。上下浮动,左右摇摆,金伦大蛇,是在消遣中有意识地摆弄着他俩做游戏啊!经过观察,忠实终于明白了,这条巨蛇,是轻易不会把他们二人毁掉的。金伦蛇知道他俩每天中午来这儿偷情,当他俩玩儿累,睡着了以后,巨蛇先喷毒雾把二人熏昏,然后就开始了这种游戏。怪不得前些日子,忠实就发现,陈静不在屋,而夏立志也不知到哪儿清闲去了。忠实有午睡的习惯,睡醒后多次发现,陈静从房后下来,夏立志从沟口方向进屋,两人都是一脸窘态,极不自然,但情绪特好,相当的愉快。
他俩做梦也不会想到,每天的幸福和欢乐,都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呀!天哪!太可怕,太让人不可思议啦!金伦巨蛇玩儿累、玩儿腻了,才把他俩丢到了原地方,不声不响,规规矩矩,脑袋冲上,尾巴朝下,倒退着,徐徐地缩了回去。而大青石上的一对男女,还仍然一动不动地昏睡着呢……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时,陈忠实才从灌木丛中爬了起来,晕头涨脑,屁滚尿流地顺山坡骨碌了下去……衣服刮碎了,全身多处划伤,仿佛恶鬼追逐着一样,连滚带爬,轱辘着到了房前。当三只小熊崽及“长毛”和“花子”迎上去时,他才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哎哟妈呀!吓死我啦!”他脸色苍白,全身酸软,目光呆呆地,瞅着烈日下面的蜂群,好半天没能爬起来。“花子”和“长毛”自从“老蒙古”和“大黑”殉职以后,就情绪低落,闷闷不语,整日松松垮垮。有了敌情,吼叫声也是象征性的,应付事儿似的。吃饱后就到战友加伙伴儿的坟头上趴卧着,嘴巴枕着前爪,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的忧伤和凄凉。
只有跟三只小熊崽争食时,它们才龇牙咧嘴,戗着鬃毛,露出了它们的本性。随着三只小熊崽一天天的强壮,它俩的野性,才无可奈何地有所收敛和克制。前些日子,白大嫂刚把一盆棒子面粥撂在地上,三只小熊崽围上就吃,狼吞虎咽,互不相让。“长毛”呢,奔过来见食物不多,刹那间就气红了眼睛,叼起一只熊崽,脑袋一抡,就甩出了四五米远。熊崽受了委屈,又敌不过“长毛”,就气得噙着眼泪干叫唤:“吱吱吱!吱吱吱……”边哭边跑到了忠实面前告状。忠实本来从感情上就偏爱着三只小熊崽,加上“长毛”和“花子”的消极怠工,此时看到小熊崽受了委屈,顿时就来了脾气,不问青红皂白,奔过去,一脚就踢在了“长毛”的肚子上。“长毛”“嗷”的一声哀叫,躲到了一边,半天没敢过来。忠实忿忿地吼道:“它是没妈的孩子,你们俩咋就不谦让着点儿呢!”为小熊崽出了一口气。从此以后,“花子”和“长毛”再也不敢仗势欺人了。
三只小熊呢,一日三餐,有蜜水陪着,长得很快,简直就像气儿吹的一样。随着身架骨的壮大,最近几天,竟然反宾为主,把两只“开国元勋”也不放在眼里头了。前两天早晨,还是那只头号小熊崽,为了抢槽,竟然冷不防一把掌就打在“长毛”的脑袋上。“长毛”哪儿吃过这个亏呀!顿时就火冒三丈。它眼睛红红的,戗着鬃毛,一个泰山压顶就扑了过来,张嘴就咬,大有不把熊崽制服、决不罢休的气势。但“长毛”失算了。它压根没有料到,自己已经不是小熊崽的对手了。见它扑来,小熊崽先是敏捷地一闪,随着一巴掌又狠狠地拍了上去。“啪”的一声,“长毛”疼痛难忍,刚要忍痛反击,没想到小熊崽根本就没有把它当回事,而是接连出击,左右开弓:“啪!啪!啪!”一巴掌比一巴掌猛。不等再打,“长毛”就俯首称臣,甘败下风,夹紧尾巴逃了出去。小熊崽呢,干脆是饭也不吃了,昂首挺胸,威风凛凛,摇晃着小巴掌,示威般地在蜂箱前面晃动着,小眼贼亮,一脸的霸气。见小熊崽敢于自卫,陈忠实就傻子般地嘿嘿笑了。警告“长毛”道:“再让你逞能,这一回尝到滋味了吧?”白大嫂笑着说:“哎哟妈呀!这小东西,才两个半月!你瞅瞅!你瞅瞅,多霸道啊!”小熊崽擎起了半边天,蜂场的保卫工作,不知不觉中,也被这三个小家伙包下了。
此时此刻,烈日当空,蜂场静寂,坐在草地上心有余悸的陈忠实,既为金伦蛇的出现感到恐怖和不安,同时也被陈静和夏立志的勾搭成奸气得咬牙切齿。“妈的,这俩败类,但愿别再活着回来!”陈忠实一边咒骂,一边疲惫地注意到:对后山密林中的动静和异味,“长毛”和“花子”无动于衷,而三只小熊崽,似乎是警觉和意识到了,后腿直站,小眼睛溜圆,小耳朵捕风捉影般地支愣着,一边张望一边不停地晃动着。巨蛇的出现,使忠实感到了忧虑,而陈静的背叛,夏立志的乘人之危,又使他蒙受了巨大的羞辱。这俩人,陈忠实都是有恩于他们的。特别是这个夏立志,刚刚站住了脚,翅膀还没硬呢,就不顾良心地给他这个恩人戴上了一顶绿帽子。万祸淫字起,今日敢夺他之妻,明日就敢要了他的命啊!焉知小夏和陈静,就没有对他下毒手的想法?前思后想,使他感到在黑瞎子沟,毒蛇猛兽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己身边的朋友和知己啊!就在他苦恼、惊悸、愤懑、忧伤的时刻,白大嫂不请自到地过来了。
“哟!陈,陈兄弟!你,你,你咋着在这儿呢?啥时候回来的呀?你一走我心里头没了底,一天八趟地去沟口看你,可是,你……你咋在这儿坐着呢?不进屋,大热天的,哟!看你的身上,老天爷!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呀?”白大嫂嘴上嚷嚷着,目光中流露出怜悯和关切的神情。也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此时的白大嫂头发没梳,衣衫凌乱,脚上趿拉着拖鞋,小背心使半个胸脯和两个乳房都裸露了出来。她皮肤没有陈静的嫩白,但在阳光下面,看上去也是相当的润滑和细腻。她左手使着小铲,右手拎着批子,也许睡醒午觉后正忙着干活时,听见动静,没来得及打扮和收拾,就慌三忙四地奔了出来。发现了坐在烈日下面的陈忠实,先是一惊:“你,咋在这儿坐着呢?不进屋,大热天的!”见忠实一声不响地呆坐着,身上皮伤衣服碎,一脸的惶恐和愤怒,泪花,立刻就从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中涌了出来,表情是怜爱又关切的。她嘴角喘动着,弯下腰,匆忙地扔下了工具和蜂批,两手扶着他的肩膀,边摇晃边喃喃地哽咽着催问道:“哎呀!急死我啦!老天爷,你,到底是咋回事儿啊?忠实,你,你咋着就不说话呀!”摇着喊着,晶莹的泪珠也劈里啪啦地滚落了下来。
忠实坐着没动,额头几乎抵在了白大嫂的乳房上,随着白大嫂的哽咽、抽搐和摇动,当他的额头蹭着她的乳房时,目光,也无法回避地看清楚了她的肌肤、肚脐眼和半透明的的确良裤子里面的红裤衩。很明显,此时此刻的白大嫂,对自己是不存丁点儿戒心的。身体近距离地靠近,自然也就扇起了他的情欲和渴望。渴望拥抱,渴望着占有和进入……不过,陈忠实毕竟是清醒的,也是理智的,他要为对方负责,为自己负责,为黑瞎子沟的整体利益负责。尽管白大嫂是主动地,心甘情愿地也是迫不及待地,但自己不能胡来,不能乘人之危,更不能授人以嘲笑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