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袖中攥着那封她曾经最为向往的家书,一直走出桐花巷,拐了几道弯,直到出了苏景寒的势力范围,才将那封信在袖中一点点撕毁干净。
自从上次在潍城酒楼交过城守府布局图,打开家书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的娘亲,出事了。
虽然,信笺上的字迹和语气都未改变,但她一眼就看到,信纸的右下角没有娘亲从前次次拿绣针扎出的“安”字,那不是她的娘亲给她写的信。
接着,杏儿想到自己在酒楼中被告知的刺杀行动,便毅然决然的找到阮晨,请求他帮自己查找娘亲下落,作为交换,她会暗地里投靠阮晨,向他汇报苏景寒每次的行动。
不过几个时辰,她便知晓了娘亲的消息。
果不其然,苏景寒派去看守她娘的两个下属,醉酒后欲将她的娘亲奸污,而娘亲拼命反抗,最终还是死在了这两个人手上。
苏景寒纵然怒不可遏,却也只能找人代笔来粉饰太平,只可惜字迹模仿得再惟妙惟肖,终究还是漏掉了最细小也是最重要的地方。
苏景寒,我曾想过,只要你让我母亲过上好日子。即便你让我杀人放火,我都会做。
可是,这一次,是你逼我的,我从前从未想过反抗,是你逼我背叛你的。
================
经过好些天的精心调养,紫菀的伤寒已好了大半,小丫头迎夏将她服侍得面面俱到,婵玉公主也时常过来看望她。
这一晚紫菀躺在榻上,久久难眠,听着舱窗外江水滔滔,心中蓦然记挂起阮晨的状况,想他被自己刺中的一簪子,想他是否被那黑衣人的暗器伤到,想到他们曾一起看过的林中萤火、莲灯盛会,又想到二人之间的滔天仇恨,命定鸿障,心中一时郁结不已。
小丫头迎夏趴在塌边睡得极熟,她只好自己披衣起床,轻手轻脚地往舱门走去。
夏迩物产丰盛,富庶繁华,就连此次临王、长公主出使南奚所乘的使船也是极尽尊荣,这艘楼船长约十丈,宽两丈余,船上修有楼阁亭台,共五层,三层在甲板之上,一为大厅,二为客舱,三为主舱;甲板之下则为仆役所居的下舱及储物所用货仓。楼阁前为四方多桅横帆,起风时浪急帆鼓,无风时自有纤夫拖动,船上房间甚多,布置华美,就连这下楼的扶梯,也是由上好的花梨木制成,花纹繁复的西域地毡一直铺设到大厅门口。
此时更深夜半,船上众人都已睡去,紫菀裹紧身上月白色羽缎披风,顶着凉沁沁的寒意与凛冽夜风踏上甲板,夜幕低垂,孤星点点散落夜空,当中一轮琼玉桂月,月色清寒,倾洒在甲板上,如飞雪流霜,又似积水空明。
紫菀刚转过一间舱室,就听见前方传来琅琅清明,高昂激越的声音,正如声声擂鼓,大气磅礴,直击人心——
“万盏美酒浸衷肠,
乘醉聊发少年狂。
风流多被风吹散,
我独一人欺霸王。”
有一男子,紫袍裘带,广袖博襟,墨发轻挽,余几率垂绦。此时江流有声,断岸千尺,月色溶溶映照着江面万顷波光,他长身玉立在这万丈清辉中,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他手持杯盏,遥遥对月一举,倚栏而歌,气度斐然,声色高昂而凌然。
“踏碎九霄凌罗殿,
何须弯弓射天狼?
今日把酒邀明月,
来年纵歌楚陵江。”
大江东去,浪卷袭天,紫菀听着这气势庞然的吟诵,心中郁结之气仿若一扫而空,她快步上前,走至船头,拍掌笑道:“傲视世间,快意驰骋,好一份豪气凛然!”
紫袍男子闻言转过头来,长眉入鬓,凤目微挑,他妙有姿容,五官恰似玉刻,濯濯如春月柳,湛湛似三秋泉,此刻他狭长凤目微微眯着,浸满星光迷朔,然而白玉肌肤染上点点嫣红,分明是已醉的模样,他眼神迷离,微启不染而朱的薄唇,溢出一抹轻柔又邪魅的笑意来。
紫菀蓦然觉得,这个男子俊美绝伦的姿容已敌得过世间万千女子,此时他一笑,更是莫名的风华万顷,犹含一抹风情,却不会叫人觉得有丝毫不妥。
然而她犹在沉思惊诧中,一只修长的手霎时抚上自己的面庞,那男子轻笑一声,低声呢喃,声音饱含几多缠绵悱恻:“落玉,你的风姿可越发绰约了......”
紫菀悚然一惊,疾步后退,避开他俯身而来的相拥,那男子也不着恼,只盈了一泓笑意,用讨好的语气轻声哄道:“原来是箐箐,我醉了酒认不清人,你莫要生气了...来给我抱抱...”
正说着他已迈开步子往紫菀这里踉跄着奔来,紫菀被他吓得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住一根桅杆,她也不知,方才还豪情万丈的男子怎的突然间变成了登徒子,然而她还根本未想出个理来,那男子已大笑着纵身扑来:“阡陌,我可抓住你了——”
紫菀情急之下猛地蹲下身子,从那男子的魔爪下侧身逃了出来,男子失去目标,却难以阻止自己倾身倒去的势头,只听咚的一声,男子径直撞上桅杆,接着仰面倒回甲板,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
次日一早,正厅敞亮,金丝楠木的长桌上盛满了各色菜式,饭菜飘香,直教人食指大动。然而紫菀却惴惴不安,一点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一旁的婵玉见她不安模样,不由失笑道:“我这个四弟向来顽劣不已,风流成性,昨日他险些轻薄了慕姑娘,自然该让他向你赔不是,你不必自责。”
“可是我......”紫菀正欲开口,扶梯边却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昨晚的紫袍男子今日已换了一身艾绿暗纹长袍,少了昨晚的邪魅,多了些清爽的味道。如玉容颜不换,只是额头上一个鼓起的小包显得有些突兀。
他就这样顶着额头上的小包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拂开衣袍下摆从容的入了座,这时婵玉伸手拍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低声斥道:“还不跟慕姑娘道歉?”
男子愣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霎时便如春风化雨,他拿着牙箸挟了一块桃仁鸡丁,微微起身,放到紫菀面前的玉碟中,对着她粲然一笑:“昨夜不慎唐突了慕姑娘,真是对不住。”
“应该是我对不起临王殿下,”紫菀仍旧十分歉然,“若不是我,临王殿下也不会撞到额头......”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临王温柔一笑,多情凤目注视着紫菀,挑眉道,“不过,若慕姑娘此后能时常来看看我,我说不定会好得更快些。”
紫菀抱愧的心情一瞬间全然消失,她不禁想要扶额哀叹,起初还以为这临王只是醉酒失态,原来风流竟是本性啊。
素来温婉的婵玉公主也忍不住瞪了临王一眼,心念道,四弟这个爱拈花惹草的性子,果然到了哪里都是改不掉的。
紫菀之前一直在房间里独自用饭,经由此次和婵玉临王同桌的经历,才真切的知晓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境界。
在他们一顿早饭由开始到结束的这半个时辰内,临王已经调戏过他身后的小丫鬟六次,期间被婵玉训斥了四次,他甚至还邀请紫菀身后的小丫头迎夏坐去他身边用饭。
当然,深谙调戏之道的临王殿下取悦女子的功力也是不浅的,他在吃饭的间隙一会儿说婵玉的新耳坠很好看,一会儿说紫菀清秀可人,就连不惑之年的厨娘过来上菜时,也被他一句“菜肴美味乃是做菜之人风韵不减”夸得笑容满面。
这一顿吃得人啼笑皆非的早饭终于就要结束,紫菀刚想舒一口气,就听见对面临王对自己柔情蜜意道:“慕姑娘,咱们昨晚初见,今日又一起用饭,应该可算熟识了。这样罢,你不必尊称我为临王殿下,我叫夏侯念曦,你可以叫我念曦,也可以独唤我一声曦。”
紫菀用过饭,正就着迎夏的手用茶水漱口,陡然听得他这一句,差点把漱口水吞了下去。
然而这临王的下一句话,却惊得她把一口把漱口水喷了出来。
他盈盈笑着,道:“你说怎么样?我的...小紫菀?”
==================
“什么叫做——找不到了?”阮晨握着药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了白,他的眉头紧紧皱成川字,极力想要压下心中的暴怒与狂躁。
万桥和陈朗并排跪在地上,良久后陈朗才道:“迶梁河河水深约八丈,水流湍急。自西北向东南流淌,途径五州,其间又有无数分流,实在难以寻找...”
然而陈朗话未说完,阮晨已然气急,手中药碗狠狠掷出,溅出一地碎瓷和苦涩汤药,“派人沿着迶梁河去找!每条支流都给我细细搜寻!去每个河流途径的州县打探消息!找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陈朗低低应了一声,又试探着问道:“少爷的意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
阮晨陡然咳了起来,吓得陈朗再不敢言语,一旁的杏儿连忙重新端上一碗热热的汤药,服侍着阮晨喝下去,她自个儿也是眼圈红红的,抿唇道:“杏儿觉得,慕姐姐福大命大,一定会好好活下来的...”
阮晨喝过药,气息平顺了许多,他缓缓倒下去,口中喃喃道:“她一定会好好的,她一定会活下来的。”
如此反复念了几遍,整个人才像是定了心一般,安然阖目睡去了。
**************************************************************************
P.S虽然阮公子最近虐心又伤身,但我这个亲妈除了对他表示精神上的慰问也别无他法╭(╯^╰)╮不过亲妈最爱的男二号终于出场了!!!有木有筒子喜欢临王殿下的??!!【周末双更福利哦,看文愉快么么哒╭(╯3╰)╮定时发布出了点问题。。。刚发现。。。第二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