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姓阮,单名一个‘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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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觉得不妥,木小兄弟既爱流连烟花柳地,必然是薄幸之人,陆少爷如何放心将令妹嫁与这样风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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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菀,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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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好景,有美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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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我亲人,毁我家园,使慕府六十四条人命皆葬身火海,阮晨!我要你生生世世,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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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晨!这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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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纷乱嘈杂的声音在耳中嗡嗡作响,紫菀思绪混乱、头痛难抑,一时如觉四肢百骸被烈火焚烧,一时感觉自己如掉冰窟,冷热变换,水火交替,难受得快要死去一般。
初冬的河水好冷,迶梁河又好深,那么多冰冷刺骨的水就那样争先恐后的涌进自己的口鼻,她再也呼吸不得,死死拽着黑衣人的手已经哆嗦着抓不稳了,她不会凫水啊,可是又不能张口呼救,那黑衣人好像狠狠踹了自己一脚,正踹在胸口上,她没能抓紧他,就看着他奋力浮上水面去了,可是她再也没有力气动一动了,心肺好像都充斥着冰冷的水,她快要窒息了......
就这样罢,她这样告诉自己,尸沉河底,永生难寻。
突然有人掰着自己下颌,将温热苦涩的东西灌入自己喉中,紫菀被呛到,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身子好似回暖了,渐渐的有了知觉,紫菀眼睫颤动,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光影渐次清晰,映出一个小姑娘的轮廓来,然而还未看清楚,就听见面前小姑娘惊喜的呼道:“醒了醒了!公主,她醒了!”
待沉寂了许久的眼睛重新适应光亮,紫菀看到一名衣饰繁复迤逦的女子正坐在自己塌边,云鬓高簪,颜如舜华,她嫣红的面颊带着欣喜的神色,面容端庄秀丽。
她伸出一双葱白如玉的手,轻轻握住紫菀双手,温婉笑道:“你的身子现下还虚弱得很,不要急着说话,好好调养便是。”
紫菀见她为人温柔亲切,便放下心中戒备,向她投去一个诚挚感谢的目光。
那女子轻轻摇头,像是在说不必,她淡笑着松开紫菀的手,让出一个身位,一个苍青服饰,两鬓染霜的男子躬身上前,跪伏在塌边查看紫菀情形,旁边的小姑娘拿出一方锦帕搁在紫菀腕间,男子面容沉静地开始把脉,半晌沉吟一声,站起身来,向那女子躬身道:“回公主,这位姑娘脉象虚浮,轻取有,重按无,乃是沉水太久,气血虚亏所致。可取酸枣仁四钱,川芎三钱,知母二钱,炙甘草三钱,茯苓三钱,熬制酸枣汤以治伤寒之症。”
“好,我知道了,你去熬药罢,有何状况随时向我禀报。”
大夫躬身一礼,退了出去,那女子又走近床榻,望着紫菀温和道:“你莫怕,三日前我们的船泊在潍城傅家港,正巧救起迶梁河中的你,如今我们正由迶梁河转到阳曲江。我既救了你性命,便要好生照顾你,你在这船上好好调养,有什么事都可以让迎夏来找我。”
紫菀启唇,做了个“公主?”的口型,那女子看懂后微微一笑道:“我是夏迩长公主夏侯婵玉,此次是带着我的四弟出使南奚,现下朝贺结束,我们便取水道回夏迩,”她看见紫菀诧异神情,又安慰道,“身份地位皆是身外之物,你无需拘泥。”
紫菀点点头,又伸出手指指自己,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婵玉,婵玉会意,道:“姑娘即便没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会强迫姑娘说什么,救人是件很简单的事,姑娘放宽心好好休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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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户城城守府中,人心惶惶,愁云惨淡。
“少爷状况其实并无大碍,右胸的伤口看起来很深,实则避开了心肺,无甚大碍。右肩所中毒针已取出,这毒发作时看似凶险,然而剂量太少,也就几乎没有毒效。老朽会开一些清心驱毒的方子,只要少爷好生休养,不出一月便可恢复。”
“有劳大夫您了。”万桥拱手将大夫送出房门,瞥见跪在廊下瑟瑟发抖的两名影卫,不由冷道:“自作主张,不听命令,去取了藤条来,每人一百鞭!”
求饶声迭起,万桥再不理会,拂袖转身,陈朗正站在厢房门口,面色沉重。
“黎杏儿按照平泉王的指示回去复命了,慕姑娘带回来的下人卷了后院中值钱的物什独自逃了,司以默往城外迶梁河追去了。”
万桥叹一口气道:“我们对慕姑娘太过苛责了,她那一簪子不为取少爷的命,只为泄愤而已。毕竟慕府惨遭灭门,同少爷下的命令脱不了干系。”
“可那大火实在不干咱们的事!”陈朗仍不服气,愤愤道,“那晚咱们只是奉少爷的命令前去取徐君皓的命,只是在经过东院时被慕世礼的家丁缠住了,少爷交代过不要滥杀无辜,我又怎会大开杀戒!接着慕府就无缘无故起了大火,惊动了慕府众人,使得咱们还没得手就仓皇撤退!这背地里是谁捣的鬼都还没查明,怎么能叫咱家少爷背这黑锅!”
“六十余人葬身火海,少爷总是自责的,慕姑娘问他,他自然不会推卸责任,”万桥拍拍陈朗的肩,叹道,“不过一场误会,却使事态变成如此地步,天意弄人啊。”
陈朗耷拉着肩,无奈道:“与其埋怨老天,不如担心一下少爷醒来后咱们的命运罢。”
万桥闻言,突然想到那个企图染指慕姑娘的魏公子凄惨的下场,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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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城桐花巷第二十号米铺中,杏儿正瑟缩着身子跟着膀大腰圆的掌事往院中走,那掌事见杏儿害怕模样,不由得嘿嘿淫笑一声,凑近去摸了摸杏儿的手,压低声音道:“小美人胚子,你莫怕,只要你从了我,待会儿主人发火,我会帮你求情的。”
杏儿垂着眼睛,用力抽出手来,强笑道:“杜掌事说玩笑话呢,杏儿两次办事不力,被主人惩罚也是应该,怎么好意思让您帮杏儿求情呢?”
杜掌事还要再说,杏儿已加快脚步,兀自推开厢房门进去了。
然而刚一推开门,凌空便是一鞭,分毫不差地落在杏儿左肩,肩头衣衫破裂,粗糙的鞭子磨破了白皙的肌肤,杏儿不顾箭头火辣辣的疼痛,连忙跪倒在地,道:“杏儿知错,任凭主人责罚,还请主人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知错?”锦衣男子嘲讽地挑起嘴角,微微眯眼,声音邪魅低沉,“只怕你不是犯错,而是叛变了罢?”
杏儿吓得身子一颤,急忙道:“杏儿不敢!昨日杏儿回到城守府,给那慕紫菀送饭时被她的护卫突袭晕倒,直到今早才醒过来,中间发生的事情,杏儿一概不知啊!”
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又道:“那我要派人突袭城守府的事情,究竟是谁泄的密呢?嗯?”
他走上前,一只手抬起杏儿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他狭长的眼睛中落满了太多东西,愤恨、恼怒、威胁,复杂的眸光灼烧着杏儿,“我问你,我是谁?”
“主人...”
“说!我是谁!”
“您、您是南奚大皇子、平泉王苏景寒......”
“还有呢?”
“您、您还是我和娘的救命恩人....”
苏景寒嗤笑一声,松开手,杏儿霎时摔了下去,他坐回高椅,一边吃着丫鬟剥好的葡萄,一边俯视着杏儿,道:“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七年前你娘重病在床,无力求医,是你追着我的马车说要做我的丫鬟,只求我赐你一点钱帮你娘治病。我培养你做我的眼线,同时代你治好你娘。”
下一瞬,他的声音陡然高昂起来,方才的讽刺笑容全然消失,暴怒道:“可你又做了什么?眉山那次尚且不算你的错,这次的纰漏你又该如何解释?是你交来城守府的布局图纸,标记好他的起居时间和行迹,可是怎么会被他反扑?他究竟是如何得知并提前安排好人手的?”
杏儿不语,只是静静跪着,苏景寒扬起手中长鞭,她却昂首闭眼,安静的等待着疼痛袭来。
苏景寒突然极怪异的笑了一声,将鞭子收起来,道:“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杏儿蓦然睁眼,满是疑虑惊诧,只听得苏景寒无喜无怒的声音——
“此次泄密的人,是宋安,我已命人将他剜去双眼,砍掉四肢,丢到城外乱葬岗去了。”
宋安是户城城守府中的花匠,也在苏景寒手下做事,杏儿虽知道这一层,但他们各自身份不同,任务不同,从来没有交流过。此番听苏景寒说是宋安泄的密,她只愣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阮晨暗中推宋安出去做了她的替罪羊。
刚想舒一口气,苏景寒俊美的脸庞陡然凑近自己,他的眸中闪着危险的光,叫人不寒而栗,他伸手抚上杏儿的脸,缓缓道:“我的好杏儿,方才我冤枉你,你为什么不反抗?”
杏儿心中直发怵,不知如何作答,但苏景寒显然也并不期待她回答,他松开手,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道:“你从来不懂得反抗,这就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缺陷。好杏儿,你要一直这么乖巧下去。”
杏儿听他语意模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苏景寒身边的婢女按照惯例递给她一封书信,杏儿感激地接过,行了一礼便退出房门去了。
苏景寒听她脚步声远了,又轻笑一声,好杏儿,你乖巧温顺的表面下一定涌动着反抗的情绪,只是你遮掩得太好,叫人太难察觉。我等着看你要如何反抗,莫要叫我失望。
熏风起,烟雾袅袅,软红帐帷拂动,一群女子自屏风后转了出来,莺莺燕燕簇拥在苏景寒身边,他哈哈一笑,左拥右抱,脑中回响着下属汇报的迶梁河畔的情况,眼睛望着门楣一动不动。
慕世礼的女儿竟然以为落云山大火是阮晨放的么?
真是可笑,不过阮晨肯定没料到,徐君皓的真实身份,他早就知晓了。
阮晨要杀徐君皓,他就纵火惊动慕府其他人,好叫阮晨的下属无法得手。否则徐君皓一死,太子之位便会固若金汤,而他,绝不会容忍这样的状况发生,况且,徐君皓不过是个只有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纵使被扶上东宫之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如今,既然阮晨放过了徐君皓,还让竹昱公子带着他去了北冀山,那么徐君皓这颗棋子,或许就要这样废弃了。
也罢,他堂堂平泉王也不缺这么一颗小棋子,日后的风云天下究竟会为谁而变,如今还是个谜局呢。
阮晨,你且陪我,下完这一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