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呆了近五日,紫菀觉得再叨扰多有不便,便去主舱找婵玉告别,此时船已行至潞州扬津渡,只再经过两座城池便要进入夏迩境内,紫菀思量着从此地下船,然后再重新搭乘航船北上,看一路上能否遇到司以默,等到与他会合时再作打算,可是她才刚说一句,婵玉就摇头道:“不行,你一个女子,怎么能独自上路?我说过,我既救了你,便要照顾好你的安危,否则我良心难安。”
婵玉这样一说,紫菀也有些为难,更何况,她之前告诉婵玉的是,她亲人过世,便带着护卫北上寻亲,途中被卷入一场刺杀,才掉落迶梁河中,虽然省去了很多人事,但却都是真实发生的,只是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婵玉一听到她无家可归,一双柳眉拧了起来,面容严肃且认真的道:“你的护卫毕竟是男子,可你不同,你没有武功防身,倘若独自出去,不知会遭遇怎样的变故。只可惜这里是南奚,我无力派遣军士护送你。不若这样,你随我们回夏迩,等到了那里,我再派人联络你的护卫,或者送你回南奚找他,如何?”
紫菀一听,连忙摆手道:“这样未免太麻烦了,公主,还是算...”
“慕姑娘,你这样说,我会觉得是我们招待不周的...”婵玉公主微微垂头,泫然欲泣,吓得紫菀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是这个意思!公主,我随你们去夏迩!”
紫菀话音未落,婵玉公主已然笑着抬起头来,哪里还见一点泪光。紫菀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水乡之国夏迩,养育的不应该是温柔似水的女子么,可是这婵玉公主看来温顺,好似心中小算盘拨的比她还要响。
言多必失,紫菀识趣地闭上嘴,在婵玉公主热情的招呼声中讪讪地走出房门,然而今天注定出门不吉,因为紫菀刚挂上婵玉公主的房门,仰头就是一张泛着桃花色的脸。
“小紫菀,这是要干嘛去啊?”
“哪里也不去,我回房,”紫菀气闷道,“麻烦让一让。”
临王眉梢一挑,长臂一伸,干干脆脆地将去路堵了个干净。
“你若没事的话,便陪我下船去逛一逛罢。”
“诶?为什么是我?”
“这里是南奚啊,我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
紫菀闻言,用质疑的眼光瞥了他一眼,心中怨念道,我还是比较担心你会占别人的便宜。
此时已近晌午,船工和纤夫们将船泊在码头,开始休整,临王殿下很是欢喜地踏着木梯下了船,一头扎入码头人潮中,紫菀在心里为自己默默掬了把同情泪,忙不迭迈开步子追了上去,身后跟着迎夏以及两名船上的护卫。
扬津渡是潞州最大的一个渡口,这里货运繁杂,商贾密集,已然发展成规模不小的城镇,前段时日,朝廷下令修建的内河漕运便是要将上京城外的护城河与阳曲江连通,促成京畿一带与阳曲江下游,也就是夏迩国境内的贸易往来,这便是夏迩使臣此次出使南奚,同昌礼帝达成的协议之一。
扬津渡作为阳曲江的一个重要渡口,借着朝廷新政策的东风,变得更加热闹非凡。
街市上人影攒动,临王殿下在其中穿梭自如,东瞅瞅杂货铺子,西瞧瞧点心作坊,逛得甚是起劲,紫菀好容易才赶上他,气喘吁吁道:“夏迩富庶繁华,那里的街市应该有趣得多,可临王殿下为什么非要逛南奚的小镇呢?”
“不一样的,”他的眼中闪着熠熠光彩,兴奋不已,“南奚地处中原,崇儒道,重礼仪,就连这街市上所卖的东西,也是与夏迩截然不同的。”
“截然不同?”
“是啊,”临王在一家打铁铺门前站定,指着那四溅的火花对紫菀道,“南奚兵力强盛,铁器精良,这一点是夏迩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夏迩水柔,把人们骨子里的那一份烈性也磨去了,等你以后到了夏迩,就会知道,那里的人没有一个会对这些花了大功夫锻造出来的精良铁器感兴趣。”
“啊?那他们平时都喜欢些什么?”
临王托腮思考了一瞬,眨眨眼道:“兴许...是胭脂水粉罢。”
紫菀愣了一下,原来夏迩果真崇尚阴柔之气,这样的国家,即使再富庶,兵力不济,国家也时时堪危啊。
“那...临王殿下对兵器感兴趣么?”紫菀看着临王津津有味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我对这兵器可不怎么感兴趣,”临王看得认真,随意摆了摆手,“我真正感兴趣的是...”
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临王顾自噤声,掐断了话头,下一瞬又换上了满面春风,望着紫菀笑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个打铁匠的女儿,喏,就是那个穿殷黄色衣衫的小姑娘长得很好看么?”
“......”
冬日暖阳高照,暖意融融。临王逛了好一会儿,觉得腹中空空,便决定在街市上找家酒楼吃午饭,然而一行人已走到人来人往的酒楼门口,临王又突然变卦,说起想吃汤饼,接着便率先掉头,带着身后四人拐进了一条乌七八糟的小巷,说要品尝小巷深处的风味汤饼。
然而紫菀不知,她刚跟着临王拐进这条小巷,巷口就走过了两名手里拿着她的画像的男子。
这两人,正是常年驻守在扬津渡的阮晨众多眼线之二,前一日他们刚接到寻人的任务,在这十二个时辰里已然将这座小镇翻来覆去地找了不下五遍,这第六遍,就径直走进了紫菀原本要进去的酒楼,只可惜,不过咫尺的距离,她同阮晨的缘分恰好就差这么一点距离,命定他们此生情路坎坷,命定他们此刻不得相知相见。
命既如此,缘莫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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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所谓风味汤饼只是临王随口一说,因为巷口没有任招牌幡布,也没听街市上的人们议论过哪家点的汤饼最好吃,然而一行人跟着临王拐七拐八到了狭窄逼仄的小巷尽头,一间小小的露天摊铺赫然出现在眼前,简陋的桌椅、热气腾腾的汤锅,还有摊主忙碌的身影和一群大快朵颐的食客,紫菀不禁有些佩服临王了,她转过头,望着临王得意满满的笑容道:“殿下的鼻子果然灵敏。”
临王闻言,伸出修长的手指摇了一摇,神秘笑道:“我可不是因为闻到什么香味才进来的,我只是对绝佳妙处都很有预感而已。”
还有人会有这样的预感?
紫菀皱眉思索,临王却已哈哈一笑,绕过她往摊位走去,虽然是巷中小摊,桌椅简陋却十分整洁,无一丝油腻,临王殿下就这样穿着夏迩最好的锦缎广袖衣衫,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还很是热情地招呼着紫菀等人:“来呀,都别站着,坐下陪我吃顿饭。”
终究还是难以抵挡临王殿下的热情,众人都依言坐好了,安静地品尝了这朴素却不失美味的市井小食。
这里的摊主是一对夫妇,紫菀默默吃着汤饼,看着黝黑皮肤的男子正卖力地揉着面团,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子拿着大勺在汤锅中搅动着,时不时抬头与自己的夫君对视一笑,经由岁月磨砺的脸庞即使不再光艳,却也在这笑意中绽放袭人光彩。
紫菀恍惚的想着,是谁曾经在一灯如豆的竹屋中说过,一心许一人,纵使荆钗布裙,守着一亩良田,也是岁月静好?
憧憬的言语还俨然如昨,但人事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茫茫然没有未来,也无法召唤曾经。
紫菀思绪纷杂,这汤饼吃到最后有些索然无味了,因而临王刚放下木箸,紫菀便道:“临王殿下,晌午已过,船怕是要起航了,还是快些赶回去的好。”
临王笑意未减,却用探寻的眼光在紫菀失意的脸庞上一扫,轻笑着道:“好啊,我也有些累了,咱们一起回去罢。”
在外折腾了半天,回到船上已是申时,冬日日头短,此时已是云霞四散,夕照江面,一副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的瑰丽画卷。
紫菀站在船头,看着巨大船身刺破碧波,破浪徐行。近处有水鸥嬉戏,远处两山排闼,遥山隐隐。江上冬风猎猎,她却毫不在意,只一心欣赏着这锦绣河山,让沉重的心灵接受明净山水的涤荡。
“自古至今,客居在外的人们总有扯不断的羁旅愁思,不论是有志不获骋,还是梦里望故乡,都是一腔郁结不能解,只能依靠醉酒来浇灌心中块垒,可是他们客居他乡的时候,只为了自己的状况愁苦万千,却忽略了他乡的绮丽之景。人活世间,倘若能放开眼界,瞥见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不同的妙处,想必就不会被自身的愁思羁绊了罢。”
“慕姑娘眼界之广,心胸之阔,倒也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比拟。”临王上前一步,与紫菀并肩站着,他静观这江上晚景,昂首的姿态像是傲视世间一切天险,长袖在风中飘动,他的声音清晰而饱含一番气阔,“世曰名士多风流,或许便因他们眼界心胸皆高于常人,只有真正视荣华富贵、世间凡俗为无物的人,才能够在山水间恣意驰骋,踏歌天地。”
紫菀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道:“是啊,佛门曰六根清净乃是大修为,但这并非让人灭绝七情六欲,而是世间除了爱恨情仇,能够让人关注的东西实在太多。”
这时,临王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笑意,他眯了眼俯身看着紫菀笑道:“话虽如此,但爱恨情仇仍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经历啊。小紫菀,我觉得咱们很是投缘,不若便把那爱恨情仇中首颈两项一起尝一尝滋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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