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行医,皆心怀善道;云游四海,风姿翩翩且不染凡尘,说的便是天底下首屈一指的杏林高手医者清月,作为慕家二子,他自幼聪颖好学,善歧黄之术,年纪未满十五便出了家门,他隐姓埋名,一路行来皆是粗布麻衣的装扮,且救死扶伤无数,不论是富豪权贵,还是布衣乞儿,只要是身体染恙未愈,诚心求医,都能够得到医者清月的妙手回春,因而在中原一带,远至西域塞北,都颇负盛名。
也正是因为如此,清月已有数十年不曾与家中联系,前次行医恰好走到芷蒲二州交界之处他便回了落云山一趟,然而却只见到一片光秃秃的山头,以及山顶的座座坟冢,清月在山下月城打听了落云山大火的来龙去脉,当下便决议一路北上,来上京城中寻紫菀,倒也巧得很,他在上京城中落脚不久,正要从居住的巷陌出去,便碰到了私塾前的紫菀。
一别十年,走之前她还是那样丁点儿小的孩子,拽着他的衣袖嘟囔着不让二哥走,如今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也已经嫁做人妇,有了身孕,然而不论怎么成长,这五妹眼中宛如山泉一般澄澈的光泽却始终未曾更改,因此他才能一眼就认出,这便是他家中最小,而是最受疼爱的五妹慕紫菀。
一番仓促的相认,叫紫菀又是欣喜又是感慨,慕家亲近的人,要么已化为孤魂一缕,要么已经离开了她,去另寻广阔天地,虽说还有个在宫里头的大哥,紫菀却与他不甚亲近,也不知是不是大哥在官场混迹已久的原因,每每大哥来东宫探望自己,和和气气的笑容下总像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叫人不寒而栗。
然而二哥却是不同的,他待她极好,又是温润如玉的性子,懂医理、心为善,叫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此番外出,竟意外地寻回了慕家的亲人,这样的好运,实在叫人喜不自胜。
只是慈云寺也已经不远了,好容易出得一次出宫,若是就这样回去了,未免有些可惜,紫菀思虑了一瞬,便请二哥与她同乘马车,去过了慈云寺再返回东宫,一路上也可以慢慢叙着话。
谈及落云山大火的事情,虽已过去两年,却仍就是紫菀心中难以言喻的隐痛,“......具体事宜尚且不清楚,只是因为君皓身份特殊,引来些麻烦,恰逢另一人暗中作祟,想要趁机纵火,嫁祸他人,才造成这样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到底还是我不孝,没能救回爹爹、三哥、四姐,还有......”
说着说着又要掉泪,清月连忙阻止她,温言劝道:“你不必这样自责,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尽到责任,并不是你的过错。”
他叹一口气,又道:“不论是生老病死,还是轮回转世,一切皆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更改,虽是飞来横祸,然而以爹的通达性子,想必早已看破生死,黄泉之下也不会责怪你半分。伤心难过乃人之常情,然而悲痛过后,也该记得咱们慕家的家训,不念过往,不惧将来。你如今也是要做娘亲的人了,应当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你说,是也不是?”
“...嗯。”看着二哥斗笠之下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容颜,紫菀仍止不住眼前鼻尖的酸涩感觉,泪眼朦胧地点了头,却伸出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二哥的衣袖,像是怕他也会突然离自己而去一般。
清月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蕴满了亲切的笑意,瞧着仍同幼时一般黏着自己的小妹,心中也是暖的,便用沾满了药草清香的双手抚上小妹的头顶,一下一下地,温柔地抚顺她的云发,分隔十年之久的兄妹,终于在这一刻找回了至真至贵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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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清月的到来,整座东宫都比以往喧闹了几分,享誉天下的医者清月,既是君子风范、又有如玉容颜,一路过来引得不少胆子稍大一点的宫女驻足偷看。
紫菀仍由绣绣扶着,慢吞吞地往宜春宫走,余光瞥到这一盛况,不由得掩口偷笑起来,有些揶揄地问前方长身玉立的人道:“二哥,不知你可有娶妻生子?”
像是知道生性贪玩的小妹要捉弄自己一番,清月淡淡一笑,正色回道,“行医之人,自是患者为大...不曾。”
紫菀还是没有放过自己的二哥,饶有兴致地问道:“可是...二哥若是这样,咱们慕家的香火该怎么延续下去?”
清月又好笑又好气,将诚心为难自己的小妹斜睨一眼,道:“胡闹...不是还有你大哥......”
二人正说说笑笑的往石阶上走,一抬头,宫门口却正立着一个穿着官袍的人,神情平和,笑眯眯地道:“今日刚准备来探望五妹,听说五妹寻着了行医归来的二弟,实在是巧。方才听你们在说为兄什么?长兄如父,可不能没大没小啊。”
紫菀却是怔了一下,心里头起了疑虑,碰巧?大哥这些日子虽是常来东宫,却并不像来探望她的,据绣绣说,他通常都会去北苑转转,即便是紫菀在宜春宫的时候,大哥也像是来套她的话似的,许多时候,大哥说起话来总有些奇怪的味道,不像是把紫菀真正当做亲人,只像是凭借她要做成什么事一样,笑得很虚假,却又偏偏装作一副亲近的样子来,叫人没由来的厌恶不已。
此番她虽是寻着了二哥,但仓促之间,连苏景宸都没来得及通知,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紫菀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却又很快掩饰了过去,仍笑吟吟地拖着自己二哥的胳膊,一面往大殿里头走,一面朝着慕和道:“大哥的确来得巧呢,快些进来坐一坐,咱们兄妹三个好好说说话。”
“是啊,大哥,十年不见,不知你在朝中一切可还好?”
清月彬彬有礼地行了礼,坦然自若,没有太过亲近,也不算疏远。
然而慕和眼中掠过一丝不自在的光泽,拱手一笑道:“罢了罢了,为兄在翰林院还有些事,不在这耽搁了,等到闲下来再过来寻你们两个,先告辞了。”
“唉,有些可惜啊,”紫菀摇摇头,面上却没有一丝惋惜的表情,只是昂着头远远的喊道:“大哥慢走啊,这几日有空就过来宜春宫坐坐!”
清月仍有些不解,紫菀却并未给他回头的机会,径直拽着他往西暖阁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