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乡野郎中,也能将你吓成这般没出息的模样,”苏景寒靠在榻上,望着跪伏在地的慕和,眼底尽是鄙夷之色,“你们慕家一个个还都是麻烦。”
“王爷有所不知,我这二弟云游多年,在外名声大噪,而他本身又是聪颖之人,此番他的到来,恐怕对微臣行事有诸多不利。”
苏景寒神色不豫,只觉得慕和这番话语如同没由来的托辞,只是皱了眉,语气颇有不悦:“这有什么可有担忧的,难不成他还能拆穿你为本王做事的身份?还是,他会护着你五妹不让本王下手?”
察觉到苏景寒隐隐的怒气,慕和立时噤了声,他对于清月的顾虑,其实多是妒忌他满腹才华,自年幼时,爹对于清月的夸赞就远大于他,后来清月学了医,他甚至还暗自庆幸,如此便不会有人占据他的坦荡仕途,然而如今,清月竟还是入了宫,他也只是怕,自己这多年来的努力会功亏一篑.......
罢了,这等事情,还是不要与平泉王提及的好。
慕和摇摇头,又道,“王爷恕罪,的确是微臣多虑了。”
说罢,将藏于袖中的一方锦帕掏出来,呈给了苏景寒,静静陈述道:“微臣派人奉王爷之命,一路尾随五妹去了慈云寺,在路上发现了数条与这一模一样的锦帕,心下生疑,便拾了回来,王爷请过目。”
“哦?”
苏景寒接过去,拿在手里仔细把玩,然而翻来覆去看,也不过是女子所用再平常不过的锦帕,绣了斜斜一枝梅花,虽有了形态,却还不够传神,针脚不够细致,只能看出女红不娴熟这一层意思来。
“这有何蹊跷?”
瞧着苏景寒不得要领,慕和沉吟一声,道:“还请微臣为王爷演示。”
他将锦帕拿了回来,起身走到屋里的梨木桌旁,提起朱砂茶壶,摊开掌心的锦帕,将里面的茶水一点点倾倒在锦帕上,随着湿气一点点氤氲开来,锦帕上隐藏在梅花之下的玄机才逐渐显现出来.......
细密的阵脚,行行排列开来,竟成了一首小诗,若不是被这茶水打湿,根本无法叫旁人察觉出来!
“好谨慎的心思。”
苏景寒细细读着锦帕上的诗文,不禁眯起了眼,“你这五妹,倒比你这做大哥的还要聪慧几分,依我所想,她此番去往慈云寺,必是将这帕子丢入水塘中去了罢,也难怪非要在雨刚停的时候闹着出宫去,原来是为了将这锦帕上的内容散播出去。”
“是,微臣听说,五妹与夏迩那对兄妹走得很近,此番举动像是要替他们报仇...”慕和此番倒显得沉稳了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知王爷对此有何看法?”
“你妹妹既然是要报仇,本王自然该帮衬着她,若能一举成功,对本王也有所裨益。”
苏景寒笑着将那面锦帕在自己手中揉搓几个来回,眸子里闪烁着精锐冷冽的光泽。
“凡是亲近**派的,扳倒一个,本王就不胜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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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苏景寒口中的太子殿下,正侧立于宣政殿后书房中,近些日子,皇上暗中派人查明玉妃之死的来龙去脉,苏景宸自然也在从旁协助,除了完成给紫菀的许诺,也带着些私心,想要在途中做些不大明显的手脚,使得清宁宫不至于太过遭殃。
然而,苏景宸处事再圆滑,也还是难敌十岁登基、慧眼识八方的父皇,皇室的暗卫皆是万众挑一的精锐,况且大多都是直接听令于皇帝的死士,不论宫廷与朝堂如何勾结,不论嫔妃之间争风吃醋的手段有多高明,都瞒不过这些十二个时辰都蛰伏于宫中四处的暗卫,想要查清一个人的死因,更是了若指掌。
当苏景宸接到徐公公传话,说皇帝要见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或许早已被皇帝知晓,到此,他再遮掩,也是漏洞百出,唯一所能做的,只是帮着母后求一求情而已。
然而,当苏景宸到了这氛围安静的后书房中,皇帝却不看他,也不发一言,只低垂着头批改折子,无形的压迫之下,向来镇定的太子殿下也难免心生忐忑。
半个时辰过去,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已批了一大半,皇帝也像是终于想起了苏景宸的存在,这才放下手中狼毫,捏一捏有些酸痛的手腕,抬起头来道:“到了多久了?”
苏景宸只是答:“儿臣不敢打搅父皇,来了已有半个时辰了。”
皇帝点点头,给苏景宸赐了座,自己也很随意地在书案后坐下来。
“朕今日找你,其实无甚要紧事,不过有些疑虑,想要问一问你罢了。”
“父皇请说,儿臣必定知无不言。”
“好,”皇帝脸色并不很好,也许是近些日子因为玉妃之死,颇有些心力交瘁的缘故,然而即便如此,他眸子里只属于帝王气象的威严却未曾减少一分一毫,开口便问道,“当年楼贵妃之死,你是否知晓内情?”
苏景宸未曾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一时间也是怔忡,然而还未来得及整理好思绪,皇帝却已经抢先他一步,自问自答道:“玥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朕比你清楚些;自从朕封了婵玉为玉妃,也总担心着她会步上玥儿的后尘,却不想,最终也未曾挽留住她......”
皇帝眼中有些空寂,像是忆起了某些遥不可及的往事,声音中包含着感慨的味道,却又多半是无奈,“你的母后,在嫁给朕的时候,不像如今这般狠毒,她心里头没有朕,朕也未曾看重过她一分,帝后举案齐眉,要的不过是这两个身份,为天下人做个典范罢了,你母后野心太大,为了你能早登大宝,几乎手中染尽了鲜血,朕即便是苛责她,也是没有用的......”
“朕始终还是没能明白,一旦登上这皇位,手中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却掌握不了自己与真爱之人的命格,从前害苦了玥儿,如今连玉妃,也终究离朕而去......宸儿,你如今是太子,还可以随心行事,日后待你坐上这宣政殿的龙座,必定能体会朕的隐衷。”
苏景宸有些愣愣的,低声唤了一声:“父皇......”
“你也不用求情,你母后在阮系氏族中的地位,朕是知晓的,南奚江山仰仗于世家大族才能有今日的繁荣昌盛,这些道理,你也都懂得,这也是,为何你母后频频害死朕心上之人,朕却一再容忍不予反击的道理,皇帝并不能肆意行事,看来权力无限,却是套上了重重枷锁.......罢了罢了,日后朕也不再会奢求任何了,你转告你母后,也让她收手罢。”
看着皇帝疲倦的神情,苏景宸心底也有些隐隐的揪痛,然而他已没有任何资格劝导父皇一句,只得行礼告退。
走之前,皇帝又唤住他,揉着眉心,吩咐了一句:“马上就是中秋了,今年朕没有任何兴致举办中秋家宴,或是宴飨群臣,你同你母后说一声,让各宫自行过中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