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草木枯黄,前夜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也逐渐转为寒凉。
到了第二日,这雨虽然淅淅沥沥地停了,却在庭院的地砖上留下了一大片湿漉漉的痕迹,院里的茑萝饱受一夜风雨的摧折,凋败了许多,原本云霞一样的花瓣在地面上覆盖了一层一层,被宫人的鞋底碾压过后,已经残缺得不成模样,最后却连残躯也被一并清扫,空无痕迹。
窗子外头的天空仍是阴沉沉的,尚未晴好,晦暗不明的天色总叫人觉得心里不舒坦。
紫菀坐在轩窗里绣着一幅帕子,神情异常认真,晚晴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掩口笑道:“良娣还说自己从小就讨厌女红,如今看来,却是丝毫也不逊色嘛。”
许是绣的久了,眼睛有些酸痛,紫菀放下手中活计,揉着眼睛笑道:“从前年幼不懂事,又贪玩,到了如今,怎么说也得有个做母亲的样子。”
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向晚晴打听道:“从前听说,民间的女子若是有了孩子,都要去寺庙祈福,求一个母子平安的好兆头,不知上京城有没有这样的规矩?”
“自然是有的,”晚晴点点头,笑说,“也不只有民间,宫里头的嫔妃若是怀胎,也总会去小佛堂求个平安符的,不过若是要效果长久,还是城外的慈云寺好一些。”
紫菀听着,眼中露出艳羡的表情,正要说些什么,门口却响起绣绣的声音:“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转身一看,却是苏景宸穿着一袭墨玉颜色的缎袍,眸中一派明亮轻快之色,大步走入屋来,问紫菀道:“在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情?一并说给我听听。”
晚晴连忙请安,又转身去斟茶,紫菀望一眼苏景宸,复又低下头,默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听晚晴说,城外有一座慈云寺,凡是怀胎的女子去那里烧了香祈福,就能给孩子求一个很灵运的平安符,我...我也想去试一试......”
原本听她说到慈云寺的时候,他还不甚在意,等到听见了最后的祈求,苏景宸却微微怔了一下,正要皱眉,紫菀却率先收回了方才的话,只是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
“还是算了...我就去北苑的小佛堂跪一跪...勉强求个心意......”
苏景宸看她一脸沮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平时待她太过严苛了,不由得愣住,心里头的想法也发生了些微的改变。
他轻轻咳了一声,假装不在意地说:“其实...也不是不能出宫......”
话音未落,就收到了紫菀感激万分的眼神,苏景宸微微撇开头,接着道:“叫陈朗跟着你,绣绣和晚晴也一道去,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好!”
紫菀不住的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苏景宸无奈失笑,就知道她仍是坐不住,即便是有了孩子还一心想要出去逛一逛,也罢,婵玉的事情对她打击那样大,散散心也是好的.......
正想着,突然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一张锦帕,苏景宸露出诧异神色,正要伸手去拿那方锦帕,却被紫菀捷足先登,一把抢了回去,她神色略显尴尬,脸颊微红,支支吾吾道:“我...我女红不好,没绣好之前,不能给你看......免得你笑话我.......”
苏景宸哭笑不得,只好迁就着她回答道:“好,我不看,你何时绣好了,愿意给我看,我再慢慢欣赏,如何?”
“嗯...好。”
她胡乱点了下头,听着他温柔的声音,脸颊愈发如粉霞,明明已经是秋凉时节,心里却暖烘烘如春日一般。
那抹笑容和煦如春风,只轻轻一拂,仿若就叫她的心田上开出千朵娇花来,摇曳生姿,不胜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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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轱辘轱辘地在朱武大道上走着,陈朗双手抱臂,闭着眼睛斜倚在车壁上,绣绣与晚清也生怕紫菀烦闷,变着法儿地与她说话,马车里倒也是笑声一片,待到笑声渐渐小了,马车刚好转过一个寻常巷陌,轮子滚动的声音和着孩童嚎啕的哭声一同传入四四方方的马车里边,紫菀便叫车夫停在巷口,由绣绣扶着下了马车,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略显狭窄的巷道里有一间小小的私塾,三两个孩子正在一旁嬉闹,却有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孩站在另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哭得很是伤心。
刚下过雨的巷道坑坑洼洼的,不少地方都积了水塘,地面湿滑,墙侧又生了许多青苔,绣绣小心翼翼地扶着紫菀,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哭闹不止的孩子走去。
许是自己也要当母亲的缘故,紫菀近来看到这些小孩子,总觉得一颗心都是软的,她微微弯腰,抚一抚这孩子头顶绒绒的头发,温言细语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
这孩子倒也不怕生,听了紫菀的问话,眼泪掉得更凶了,瘪着嘴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他们...他们欺负我...还把我推到水塘里去......”
这时紫菀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小短衣已湿了一半,面上污水的痕迹已被泪水冲刷开来,紫菀神情温柔,掏出腰侧一方锦帕,轻轻为他拭着眼泪,安慰道:“他们跟你闹着玩呢,不打紧的。你作为男孩子,不能够轻易掉眼泪啊,你瞧,一张小脸哭得脏兮兮的......”
孩子听了紫菀的话,虽然仍是抽抽搭搭的,却已经自己抬起手来擦干眼泪,道:“好,我...我不哭,我是男子汉,日后要建功立业,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哭.......”
紫菀将他一张花花的小脸擦干净了,笑着道:“没错,这样才是有出息的孩子。”
话毕将锦帕递给小孩子,道:“你与姐姐做个约定,日后你若能建功立业,就拿着这方帕子来找我,到时候,姐姐就买下整座上京城的糖人儿送给你,好不好?”
“好!”孩子立即破涕为笑,眼睛亮晶晶的,“一言为定!”
紫菀伸出手来,与他小小的手掌击掌为誓,“好了,快些回家去罢,否则你的爹娘该着急了。”
她站起身来,笑盈盈地看着小孩子欢快的身影,心里也轻快不已,正准备和绣绣返回马车,眼前却陡然一阵眩晕,身子没了力气,一旁的绣绣不曾预料到,险些扶不住紫菀,正惊慌失措等的时候,身后却有一双温厚大掌轻轻扶住她的腰身,一股似有若无的药草香气扑面而来,淡淡袅袅,携着轻烟一样温和的声音:“体虚无力,应以药性温和的膳食为主,一为调息,二为滋补。”
紫菀晕晕乎乎的,撑着小巷的矮墙才能站稳,这时又听见身边人的一声轻笑,却带着些熟悉的感觉。
“五妹,几年不见,你怎的还是这样冒失,对自己的身体,也不上一点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