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母亲了,接下来的日子,紫菀不吵不闹,只安安心心待在宜春宫内,要么提笔给君皓写一封家书,要么就倚着美人靠小憩一会儿,更叫人惊讶的是,即便是从小偷懒不做女红的紫菀,也会请绣绣来教她几个花样,说是要给未出世的孩子亲手做一件小衣裳。
苏景宸将紫菀的温顺表现都看在眼里,不时过来陪她说说话,一解烦闷。两人相处地十分平和,彼此都心照不宣,从未提起玉妃去世的事情。
倒也不只有东宫如此,就连整个皇宫,都不曾对于那一晚的事情有任何非议,玉妃的投湖自尽,就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入池水中,只在片刻激起过一刹那的涟漪,过后便消失殆尽,再无任何音讯,仿佛未曾发生过一般。
皇帝对外宣称,玉妃突发急病而亡,宫里头不曾有一人反驳,然而事实的真相,皇帝自己却是心知肚明。
原本那一晚,他到了临昭殿,照常与婵玉小酌几口,席间论及天下时事,还诧异于婵玉身为女子也有一番见识,后来几杯酒喝得有些急,婵玉自己也醉了,皇帝瞧着她与楼玥如此相似的容颜,就连醉酒的神态也如出一辙,终究还是情动,一时也顾不得君子风范,只想一亲芳泽,谁知只是柔唇轻碰,就愈发不可收拾......
待到第二日醒来,身边已经空了,婵玉只穿着中衣,坐在铜镜前,松松地绾着头发,静默的姿态,好像是画中人一样,他张口,正想唤一声玥儿,却陡然惊醒过来,楼玥死去已有数年,眼前的人,却是被自己强行拉入牢笼的长公主婵玉......
一时间自己也是懊恼,想起她口中的女儿,更加自责万分,皇帝思来想去,终是开了金口,斟酌着说:“朕昨日...并非有意冒犯,从前说过的话,朕不会食言,你若是想走,朕立即会派人过来,将你送出宫去,与你女儿团聚,朕欠你的,你尽管提,朕必定全然应允。”
谁料她却轻轻地笑了一声,握着蓖麻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自己散乱的发丝。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却远得如同从天际传来一般。
“还是...不必了罢。”
皇帝皱了眉,道:“朕若要要你送出宫,就无人敢阻拦,你不必顾虑。”
她却摇了摇头,叹息一样地说道:“我没有什么顾虑,只是有些惋惜...命数如此,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当时皇帝还不曾猜着她心中究竟在惋惜些什么,只以为她是在怨怪自己,于是叹一口气,起驾回了宣政殿,嘱咐了身边的徐安,准备将玉妃秘密送出宫廷。
然而新上任的漕运使明襄却发现了渝州水漕几处漏洞,若不及时修补,时雨季节,与附近百姓可谓是弥天大祸,皇帝龙颜大怒,传了主持修建的平泉王来问话,一整座宣政殿的人都吓得跪在地上,磕着头连连求饶。
大皇子苏景寒,虽有几分才能,却城府颇深,办事总不得力,原先他自请出宫,皇帝还以为可以让他历经一番磨练,谁料却出了这样大的漏洞,一番训斥,几乎叫平泉王颜面尽失。
然而只是这么一会儿耽搁,皇后却派人去了临昭殿搜查,以魅惑君主为名将婵玉围困,就在皇后转身去请太后的时候,玉妃从临昭殿栏杆处一跃而下,投入太液池中,香消玉殒。
原来她说的命数...竟是指这个......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在一早就暗自决定,宁愿在被人逼迫之前,自我了结了性命。
而那临昭殿中所谓的“人证物证”,也有诸多蹊跷,**争宠乃是常事,只是皇帝也不曾想到,有谁竟会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逼得玉妃投湖。
原本错都该归咎于他,没想到却逼死了无辜的玉妃......
那是这世上与玥儿最为相似的人了,终究也这么去了.......
皇帝站在太液池畔,沉默不语的面容却隐藏着天家威严。
一味的容忍,终究酿成了大祸,不论是曾经的楼玥、还是如今的玉妃,他身为天子,却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笑话。
若要查,就彻头彻尾地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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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平泉王比以往更加暴戾,即便王府里的下人已经小心翼翼端着十万个心思服侍着,却还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触怒了王爷,不过一个时辰,被拖出去打得半死的奴才已有四五人,院子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刺耳非常,守在房内的人也愈发抖若筛糠。
“当时本王只忙着对付那苏景宸,渝州的水漕是谁管的?!本王要诛他九族!”
慕和连忙跪行上前,砰砰磕头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皇上许是因为玉妃之死郁结在胸,才会将怒火撒在王爷身上,王爷一时气过了也就罢了,不可因此气坏了身子啊!”
苏景寒怒哼一声,一拂衣袖转身落座,气息平复了些。
“也罢,本王不计较这些琐碎事情,你倒是说说,这玉妃之死和冯义林有什么关系?”
“回王爷,玉妃的事情,既是皇后揭发的,那么之前与皇后走得颇近的冯将军必然也脱不了干系,如此行事的契机,或许仍旧是为了讨好皇后,帮清宁宫争宠,其他的,还有待微臣慢慢查证。”
“冯义林这老狐狸,哪都掺一脚,实在叫人心烦,若能想个法子,将他除去就好。”
“微臣听说,皇上正欲彻查此事,那么冯将军,也是迟早的事情,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苏景寒嗯了一声,一面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面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妹妹有身孕了?”
“是,微臣今晨才去探望过,太子殿下对宜春宫很是上心,”慕和说着,眉头却皱起来,像是有什么疑虑不得解一样,“相比起来,怀胎八月的和承徽却明显遭受更多冷落,太子虽然专宠微臣五妹,但这样的话,和承徽无法接近太子,是否对于王爷有不利之处?”
慕和言语提及杏儿,苏景寒斟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脸色也沉了下来,慕和瞧见平泉王神情的变化,心中暗叫不好,连忙道:“天色已晚,微臣先行告退了,有消息了再来见王爷。”
窗外天色阴沉,和苏景寒的脸色一样不豫,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退下罢。”
慕和走后,平泉王却仍旧维持着斟茶的动作,一动不动。
怀胎八月,不知她身子可好?
不,我堂堂平泉王,怎可为那样一个小丫头担忧,岂不失了体统!
苏景寒摇头,像是极力要将什么情绪舍弃一般,拍手将外殿等候的舞姬宣了进来,这才放心沉浸于酒肉声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