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半载,异地重聚,总叫人不胜慰藉。
临昭殿中,烛光明彻,将故友的容颜都摇曳成模糊一片,这一次重逢,三人身份都与往昔迥然不同,物是人非,虽是感慨良多,却没有太过消沉。
毕竟都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霜雨雪,一路走来已是不易,各自都有舍弃,如今才有了一份难能可贵的珍惜之心。
紫菀静静坐着,听宝音轻声唱着草原上的歌谣,唇边抿着一抹笑,仿佛生活素来这样平淡温馨,人其实很容易自我满足,三五好友,杯酒互饮,能够在茫茫浮世中惬意相聚,已属人生几大乐事之一,心若放得广了,就不会再受任何狭隘的情绪控制。
一桌再平常不过的菜肴,却因为是婵玉和紫菀亲自所做,而被赋予了更深一层暖心的含义,宝音举着盛满的酒杯,站起身来,学得和赫德一样的豪气万千:“大口喝酒,才是痛快事!来,干了它!”
婵玉笑意满满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拘束的表情,紫菀虽然酒力浅薄,却也没有在此时扫了大家的兴致,而是泰然自若地举起酒杯,笑道:“是,旧友重聚,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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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清宁宫中却是门窗紧闭,所有的宫人都被斥退,仅剩一个小黄门伏在皇后脚下,一旁的冯箬神情淡漠,看着那小黄门抬起头来,仍是自己父亲的脸。
“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皇上忙于接见高昌使者,才抽不开身去临昭殿,眼下正是极好的机会!若是娘娘不把握好,日后再想除掉那夏迩的妖女,可就麻烦了。”
皇后仍还有点踌躇,冯义林便急着道:“娘娘!如今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您是见过楼贵妃的人,这夏迩妖女与那楼贵妃形貌如此相似,简直就是心腹大患,况且,前段日子,皇上对于临昭殿的盛宠,您也都看在眼里,若是不加以防范,日后那夏迩妖女诞下皇子,岂不是扰乱我南奚皇室血统!”
楼贵妃.....
听到这个久违的封号,皇后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嫉恨的光泽,冯义林捕捉到皇后心里的动摇,心中暗暗得意,接着道:“太子如今已经及冠,娘娘这许多年来的付出都是为了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可不能毁在此时。”
“宸儿...”念及爱子,皇后露出几分慈爱表情,也就是在这瞬间,心中便有了决议,握拳道:“好,冯将军你说什么,本宫就叫人去做什么。”
冯义林喜不自胜,正要开口,突然瞥到一旁的女儿,心中略略有些不自在,于是轻咳一声,示意她先去外间待着,冯箬并未反抗,乖乖行了礼便退下了,却在绕过屏风之时小心翼翼地停下了步子,躲在花鸟屏风后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听得冯义林道:“皇后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必当尽心尽力,为皇后娘娘办事。”
“冠冕堂皇的话不必再说了,从前楼贵妃的事情也承蒙你出手襄助,否则本宫也没那么容易解决她,你的确是向着宸儿的,这一点本宫很欣慰,待日后宸儿继承大统,本宫也绝不会叫他亏待了冯将军和箬儿。”
“如此,微臣便先谢过皇后了.......”
里面的对话仍在继续,屏风后的冯箬却已是手足冰凉。
楼贵妃....
宫里头,甚至于上京城的百姓都不会忘记当年盛宠的这位贵妃娘娘,专房专宠,皇帝对她处处呵护有加,甚至为了保护她,断绝了她与其他宫人的往来......但这位贵妃也是红颜薄命,难产逝世,一尸两命,冯箬当时年幼,听下人们纷纷议论此事,只觉得楼贵妃可怜,也很是惋惜她腹中幼小的生命,却不想如今竟知晓了这样的事实!
竟是她的父亲...与皇后联手,将楼贵妃以及她肚子里无辜的生命一同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哪里是曾经慈父的形象坍塌,她冯箬的父亲,分明就是一个伪善之人,口口声声教导着她家国大义,背地里却坐下如此有悖天道的肮脏事情!
冯箬只觉得难过,为何自己的父亲,竟是这样不忠不义之人?
外间的冯箬兀自震惊之时,里面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冯义林将细节都与皇后交待得一清二楚,皇后却有些担忧的问:“这样...能成事吗?”
“如今皇上将玉妃看得正紧,明里暗里都不好动手,况且多年前楼贵妃一事,仍有许多纰漏,微臣惶恐,只怕皇上心里头有疑虑,此番若不小心行事,只怕会落得个凄惨下场啊。”
“可是.......”皇后蹙眉,不太有信心的样子,“那玉妃近些日子跟慕紫菀走得近,临昭殿的宫女传回来的情报也说,她好似看开了许多,活得愈发坦然自在了,即便是出了事,怕也不会自寻短见罢?”
冯义林却是十分笃定,拍拍胸脯保证道:“娘娘无需多虑,若是那玉妃厚颜无耻不肯自行赴死,咱们也可以帮她一把。”
“怎么帮?”
听着皇后紧张的问话,冯义林斜睨着地上的毡毯,阴沉沉地笑了几声:“临昭殿既有咱们自己的眼线,就有许多事好办,下药之后将药瓶藏于玉妃宫里,第二日派人去搜查,有了人证物证,还怕指正不得玉妃一个魅惑君主的罪名下来么?到时候...她若还不以死谢罪,就会被宫人唾弃,再不然,娘娘也可以将此事报给太后,太后最见不得宫中嫔妃为争宠而擅用不入流的媚药或媚术,若是叫她老人家知道了玉妃犯下的‘罪行’,那玉妃所承受的,可就不止死这么简单了。”
听着自己父亲在里间与皇后谈论如何逼死玉妃,那样的语气,就好像是要捏死一只蝼蚁般不费吹灰之力,更可怕的是,父亲那样兴奋的语气,好像是嗜血的猛兽一般,叫人悚然一惊。
谈话已了,冯义林也将要告退,冯箬迅速理了一下思绪,便下好了决议,正要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出去,一抬头,却瞥见父亲笑得格外慈爱的脸庞。
饶是镇静如冯箬,此时也觉得手脚发软、头皮发麻,然而为了不漏出破绽,只得弯下腰行了一礼,努力让声线变的平稳一些:“父亲若是谈完了事情,就让女儿掩护您回府去罢。”
冯义林一直盯着自己的女儿,未曾答话,他不说话,冯箬也不敢起身,气氛一度僵持。
就在冯箬以为自己已经露馅的瞬间,冯义林陡然笑了起来:“好,为父也该出宫了。”
听见这一句,冯箬才直起身子微微舒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她就已经浑身僵硬,像是不可置信似的瞪圆了眼睛,却看不到自己父亲阴鸷的眼神。
“你以为,为父让你听了这么多的东西,还会放心让你回东宫吗?箬儿啊箬儿,为父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