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四起
“老何,来这么早,有啥事你快说,等会党委要开个会。”刘委员说。
“刘委员啊,事是小事!我想问问我这书记停职了,要停到啥时候呢?这停职期间我的待遇咋处理呢?公社党委是啥意见?”何书记低声问。
“公社党委只研究你的停职,没研究你要停到啥时候,所以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什么!另外你说的待遇,什么待遇?我怎么没听明白呢?”
“待遇…,就是…,我书记不在位了,我的工分咋处理?”到底是提关于自己利益的事,平时很善言谈的何书记难免也难以启齿,说话有点支吾,神态上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也还没有到厚颜无耻的地步。
“老何啊,你干大队书记已经十几年了,咋就这点水平!平时我们看你思想觉悟高,组织纪律强,你现在怎么提出这么个无理的要求来?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多劳多得,不劳不得’,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不劳动者不得食’的道理,你能不知道。你没参加劳动,谁给你工分?”其实刘委员早就明白何书记的意思,毕竟他任的职是宣传委员,是雁北公社的喉舌,自然要居高临下,显示自己政策理论水平高,语言表达能力好,话说出来原则性强。
“我吃饭穿衣问题,总要解决!我该不能还回生产队里下田干农活?”
“有什么不可以,你是党员,共产党员!应该服从组织分配,下级服从上级你能不知道?组织上让你干,你是书记!不让你干,你就是农民,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你平常不也是这样教育别人的,临到自己就不行了?”刘委员今天说话可没有含糊其辞,态度异常明确。对已经翻不了身的咸鱼,再不显示出自己的党性和原则,也忒没水平了。
“刘委员,你说得那些大道理我都懂,也都明白!可‘火不烧谁的皮,谁不痛’,我干了几十年的书记,组织上多少总要给点适当照顾!”何书记心里明白,自己大势已去,最后的底线,也在不知不觉中说了出来。
“老何啊,我今天才发现,你的世界观还要不断的改造!看来平时你是要求别人高,你自己的政治觉悟还很低!离一个真正共产党员的标准,还差得很远哪!照顾,共产党员的字典里,只有‘奉献’二字,没有‘照顾’!老农民干了几辈子农活,他们对国家经济建设没有贡献?谁照顾他们了?你照顾他们了?”刘委员慷慨陈词,说得何书记哑口无言。
“我们公社有没有类似我这工作种情况的?现在不在位了,啥都没有了!我可是尽心尽力干了一辈子啊!如果有,可以相互比照啊!”何书记这时候才真正知道什么叫绝望,什么叫孤立无助了,有点哀求的口气了。
“没有,我们公社暂时没有你这种情况!以前西桥大队老书记身体有病,不能任书记了,他推荐了新书记,自己还担任副书记!”刘委员语气强硬,话也没留情面,看着何书记那可怜相,又想到了他送给刘东的自行车,话又软了点:“老何啊,这样吧,你回去写个申请,把情况说清楚些,我提交公社党委会议研究一下!不过,我估计希望不是不大!”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这就回去了,下次我交个申请给你。”何书记无奈何地站起身,又喝了一大口水,与刘委员握了握手,出门了。
“老何啊,你借给刘东的自行车,我已经让他给你送去了!小孩子不能要什么给什么,会宠坏的!”何书记出门走了老远,还听见刘委员大声在身后对自己说话。出了公社大院,又没个去处,何书记又到集上空转了会,可不买不卖的,也没个意思,看看天色还早,还是回家得了。
回到家,秀兰刚刚起床,正在洗漱,“爸,你这上午出去,也不说声?”
“我上午到公社去了趟,想见王书记,可人家忙,不接见我,我就和刘委员谈了会。怎么找我有事?怕我跑丢了不成?”何书记苦笑着说。
“你出去,也不说声,妈喊你吃饭,到处找不到人,不知你到哪里去了,还担心你呢。早饭吃了没有,等会我热饭,你也吃一口!”秀兰说。
“和刘委员说完话,顺便到集上转转,吃了几件点心。”何书记说着进了屋。
“爸,你的事,刘委员咋说啊?”秀兰跟进了屋,坐在何书记对面。
“刘委员要我写个申请,再拿到党委会上研究,可他又说没先例,想得到照顾,基本上没希望!”何书记无奈的说了声,掏出烟点了根烟。
“也是,你干书记时间再长,贡献再大,可身份还是农民,想得到什么照顾,那可比登天还要难!供销社一个看大门的狗,他也是一个干部,上班有工资,退休也有工资!要不,谁都千方百计的脱掉农民身份,钻头眯缝的想混个城镇户口,这就是城乡差别!”秀兰起身给何书记倒了杯水。
“是啊,以前都这样说,可没啥体会,现在体会深了,也迟了,也没有用处了!我现在关心的,不是书记职位,而是我的吃饭穿衣问题!”
“爸,书记不干了,能让你饿着冻着?如果不行,我再向供销社申请间住房,如果没有,就在集上租间房,你和妈搬过去住,你俩也辛苦一辈子了,吃不多也用不多。我也工作了,秀山以后退伍也不可能再回到农村了!”秀兰起身给何书记杯里加了点水。秀兰是很孝顺的女儿,为何书记考虑以后了。
“秀山以后,还很难说,不回农村还能到哪?这以后的事以后可以再商量,关键是现在,我心里不服啊!我这些年工作可没少做,基础打得那么牢靠,他何队捡个大便宜,干得顺顺当当,舒舒服服的,越想越来气!”何书记猛吸了口烟,愤怒的说。
“爸,那你打算怎么做?现在你说话也没人听你的,更不作数啊!”
“我说话是不作数了,但可以给他制造点麻烦,虽然搬不到他,但能让他干得不顺当,哼,争‘满堂红’,完成全年的征定购任务,我让你完成了球!”何书记狠狠的扔了烟蒂,用脚用劲踩了下,又喝了口水。
“爸,你要怎么做?年龄都那么大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该风光的也都风光过了,你就安心在家养老吧!你可别在折腾些什么冒险的事,让我们担惊受怕的!”秀兰为何书记的杯里再添了点水,担心的劝着。
“我不会干什么冒险事,我只是给他制造点麻烦!”何书记又喝了口水,想浇灭心中的怒火。
“爸,只要不是冒险的事,那我们就放心了!”秀兰说了句,出去了。
秀兰出去了,何书记依然一个人在那抽烟喝水,他在考虑如何制造更有效的麻烦,其实给何队工作制造麻烦的想法,在他从公社回大队的路上就考虑好了,不过还不知道从何下手,还不系统,刚才和秀兰的那几句对话,办法有了,系统成形了,写检举信,交到区里寄到县里,‘贴上八分钱,够你查半年’,让何队你安泰不三天!
自己的文字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凭着这些年工作的经验,那儿是重点,该用什么样的词句,这个可难不住自己。想好了,何书记马上就从屋里找出笔墨纸张。既然是举报,当然得上纲上线,何队的第一罪当然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搞资本主义复辟,推行奖金挂帅;第二罪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生活作风腐化,与多个女人保持不正当的关系;第三罪是以权谋私,损公肥私。动用大队拖拉机和大队的库存粮拉关系,然后不给任何报酬让他们帮他家盖猪圈。写好后,何书记从头至尾看了好几遍,理顺了三处不通的句子,斟酌了四个用词,修订了五个错别字,感觉很好,很满意!又认真誉写了二份,装到信封里写好投寄地址,郑重的交给秀兰:“你到区邮电所,把他寄了,别让人看见!”
“爸,你这写的什么啊?检举材料?检举谁,没有用的!没有确切的事实,上面是不会查的!”秀兰接过信,掂在手里,正反二面看了看。
“当然是检举何队,不能让他干得顺风顺水!”何书记不甘示弱的说。
“爸,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信一旦寄出去,何队知道是你检举他,那是迟早的事,本来你俩关系虽不好,但是没啥利害冲突,以后可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秀兰说。
“仇人就仇人!不是我要和他成仇人,是他逼着我,成为他仇人的!”
“爸,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你不能把这一切看淡泊些吗?我觉得你弯下腰找何队谈谈,沟通一下,或许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秀兰还在劝。
“何队对我早有看法,如果这次我不被停职,我还准备把他生产队长的职务撤了呢,都这样了,我们还能调和?”何书记恨得牙根痒痒。
“用时下最流行的话,就还是人民内部矛盾,检举信一寄出,你俩的矛盾就成为敌我矛盾了!所以爸一定要慎重!”秀兰笑盈盈的再次劝说。
“秀兰,晚上出来投到邮筒里,就行了!我主意已定,就是死胡同我也要摸黑走到底,不到尽头不死心!没办法,改不了啦!”何书记语气异常坚定。
“行,投到邮筒简单,到那就能办好!”说着,秀兰将信放入提包里。
“何书记在家吗?何书记…”院外有女人的叫门声。引起狗吠不止。
“是谁啊?奇怪了,从我不干书记了,下台的这些天里,鬼都不上门,门口的路都冒嫩草芽了!”这会是谁呢,何书记心直犯嘀咕。
“大婶…,你是…?”秀兰开了院门,门外站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
“你是秀兰,我知道你的!在区供销社干会计,有出息。长得还真是漂亮啊!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雁西队的季二环,你爸在?我找你爸有点小事!”季二环说着,也没容秀兰同意,直接进了院子,朝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