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律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他与额真在乾清宫前擦肩而过,得到的是皇上另有要事,不再召见的闭门羹。克穆亲王爷赫廉腾对自己私藏数量可观的禁品字画的事实供认不讳,被有心偏袒也无法可徇私的皇上忍痛交给了宗仁府发落,为爱将惋惜的皇上据说被气到头疼,下旨不许任何人再为赫廉腾说情,除了他的军务,暂交官署其他人处理,皇上甚至准了额真贝勒的旨,将赫廉腾关入宗仁府黑牢。京城中传言纷纷,或叹或笑,看准的却都是一个事实,赫廉腾这次难逃圣怒,项上人头怕是保不住了……唉——可怜了一代猛将。
“哈哈哈哈——赫廉腾一定想不到他也会有今天,哈哈哈哈哈——”猖狂的狞笑得意地挂在大咧的嘴边,颐潘搂紧了怀中的****半露的女子,挑逗地指向檀木桌上的酒盏。女子会意地一笑,不依地轻捶一下他,低下头将杯中佳酿含在口中,偎向他,当场表现一出红粉佳人喂酒记,引得堂中同作乐的一干贝勒们齐声叫好。
“颐潘贝勒所言极是,可怜克穆亲王一世英勇,却没想到会有那种奇怪的嗜好,实在是让人为他惋惜啊。”坐在颐潘对面的男子穿着紫色的锦绸袍,四品的玉饰佩戴在腰侧,清朗的长相却与在座的其他满族贝勒们的豪爽气质不同,带着别样的书卷气,像江南的汉人。
“就是,不过 翱大人也不用为他感到惋惜,赫廉腾一向居功自傲,从来不将其他满族人放在眼里。哼!他有什么了不起,克穆一支本是败落的一家,要不是皇上仁慈,他还不知在那儿喝西北风呢。官拜亲王,哼!他以为他是乾清王爷一样本该承大统的先祖一脉吗?我呸——”接过紫衣男子话头的贝勒一发言便受到其他人的热烈响应,堂中不屑的骂声一片,对于能居高位的赫廉腾本就满肚子的嫉妒心,这些不学无术只能靠荫庇混日子的二世祖们趁机发泄心中的郁气。
颐潘解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边因为适才的佳人喂酒而沾上红彩,他端起酒杯举向其他贝勒,“来、来、来,让我们为老天的开眼与皇上的英明干一杯,赫廉腾这样的人真是死有余辜。”
“好!”各贝勒们同饮了这杯酒,丝竹齐响,献舞的歌伎穿着透明的纱装,****纤腰在饰物下若隐若现,她们跳着煽情的舞蹈,挑逗的眼神绕遍全场,惹得已喝的半醉的贝勒们按捺不住地从座位上站起,下场与这些舞娘公然放荡起来,酒气满堂,大食肆的特别包厢中,情色一片。
“今天倒让 翱大人破费了,名义上还让我做东,真是不好意思得很呢。”笑看着“朋友们”的放肆举动,坐在主位上的颐潘也是心痒难耐,勉强地收回垂诞舞娘身材的视线,颐潘假装感激地对着付钱的“冤大头”举杯。
“颐潘贝勒哪儿的话,应该的、应该的。这次赫廉腾得到该有的惩罚也多亏了贝勒,贝勒居然能如此大义灭亲,宗仁府上下都感激不尽呢,今日 翱不过做个代表先行对贝勒表示一点谢意罢了。” 翱举起酒杯一口喝干,漂亮的话语说得颐潘心花怒放。
“大人客气了。”
“只是恕 翱多嘴问一句,颐潘贝勒是从何得知赫廉腾的秘密的呢,据闻贝勒与赫王爷并不交好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翱大人,你们人也抓了,现在还要审我不成?”
“贝勒别气,别气。” 翱对颐潘的怒气毫无忌讳,一脸笑意地拉回他示意两个伴座的女子退下,他俯在颐潘耳边,故作神秘地说:“ 翱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声,因为消息的可靠性可关乎贝勒您的前途呢。”
“我的前途?”颐潘不解地问。 翱点点头,轻声又说了几句话,惹得颐潘面露喜色,不相信地望向 翱,吃惊地问他:“大人的消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真的?”
“颐潘贝勒,我怎么敢骗您。也是因为如此,我才要确实您的消息来源,您知道大家都知道您和赫廉腾有过节才放心让您接替他的部分职务,若您其实与他交好,那……” 翱适时地住口。颐潘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地开口,“好, 翱大人,我便告得你好了,我的消息是从……”颐潘仔细地说着。
翱点点头,隐藏住眼中的不屑,他就说以赫廉腾的谨慎,那爱好又是违禁令的,怎么会给颐潘知道。原来根本是巧妙的栽赃嫁娲,这个颐潘也真够毒的,只为报私仇,全不顾自己妹妹的性命,不过正好便宜了他们,他缓缓地笑着,“颐潘贝勒果然了得,凭一个送字画的杂工就能猜到如此的秘密,来,我再敬您一杯。”
“好说,好说, 大人太客气了。”颐潘暗舒了一口气,与 翱碰杯。原来宗仁府中的闻名贝子 翱也不过如此,这么轻易便被他唬弄过去,汉人出身的人果然是比较笨的。他仰脖喝干了酒,想着自己就要高升的职位,不由醉得更快。
翱将舞娘招到颐潘身前,任他作乐,乘众人不注意先行起身退出,他想要的消息已经得到了,没理由再陪着一堆废物鬼混。真是可惜啊,满清的皇上没有前朝的明皇那样笨,如若重用了他们,一定很快便会灭亡的,可惜啊。
“真是太可惜了,宗仁府挑的时机太好。太皇太后与乾清王都不在京城里,其他人就算有心救人,也不敢对盛怒中的皇上开口啊,大哥这次……唉!”
好容易从山西赶回的赫廉海本来是为了庆祝兄长的新婚的,却没想到一入京城便听到噩耗,顾不得周车劳顿的辛苦,他与侄子一起拜访了城中交好的贵臣,可得到的全是婉拒,让一向乐观的男子也不禁皱起浓眉,大哥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爱好,自己这个做弟弟的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真的是太奇怪了。
“一点办法都没了吗?二叔,要不然我明天再入宫去求见皇叔,他一向以阿玛的忠勇为傲,应该不忍心失掉心腹大将的。何况乾清王总要回京的,到时候边关可就没有能让他放心的守将了。”赫克律强忍下心头的忧虑,皇叔这次的震怒也是货真价实的事,对于自己的说服能力,他一样没有丝毫把握。
“没用的,克律,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皇上不一定想得到这点,何况他也不会见你的,你前几次的求见可都被拒绝了。”赫廉海摇了摇了头,轻叹一口气,他摸摸侄子的头,“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赫克律不再言语,低下头隐藏住眼中的水气,他清楚叔叔的忧虑,皇叔已经明令不许任何人为阿玛求情,可是他只有这一个阿玛,他怎么可以看着他被错待。偷偷地抿紧了唇,他决定瞒着叔叔去宫里,皇叔不见他,他就跪到他想见为止。一抬眼却瞥见门口的裙角,眨去眼中的水气,他有礼地低身,“额娘。”
“大……大嫂。”被侄子突然的称呼吓了一跳,赫廉海望向门口,看到怯怯笑着的颐竹,赶忙站起身,将大嫂迎进屋子。“怎么站在门口呢,大嫂,进来坐,坐——”尴尬地搔搔头,赫廉海不知该怎么面对大哥的新妻子,在两个月前接到喜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便浮起别扭的疑惑。他与赫廉腾一样记得颐竹,当年那个躲在树上哭的六岁小女娃竟然成了他的大嫂,哦,总觉得怪怪的,他本还想好好地取笑大哥的。“大嫂,你有什么事找我吗?”察觉到颐竹的欲言又止,赫廉海体贴地先开口。
“呃——是,我是有点事想请您帮忙,小……小叔。”颐竹固执地站在书房门口,两只手不安地绞着衣摆,她盯着赫廉海的脚下,不知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大嫂,大哥不在,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我一定办到。”赫廉海爽气地答应,觉得有义务照顾颐竹,心里总记得她是个小女孩儿,也不认为她会有什么让人惊讶的要求,所以在听到她的话语时,尴尬地咳了两声,“什么,大嫂,您的意思是……”
“我、我想去宗仁府黑牢看廉腾,小叔你可不可以帮我?”颐竹黑眼里全是氤氲的水气,哀求地望着他。
“这,这……”赫廉海结巴着,不敢看颐竹的眼。
“请你帮我,我一定要去看他。”颐竹咬了咬牙便要向赫廉海跪下。
“福晋——”
“大嫂——”赫廉海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点头,“我——去想办法。大嫂,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多谢小叔。”颐竹被罗袖扶起身子,垂下的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坚定,她一定要去见赫廉腾,只有他反供将真相说出来推到她身上,自己才能得救。大清律令规定过的,宗仁府不能斩反供的皇亲国戚,一定要由皇上亲审,而皇上本就有心护他,这原就是她的错,该让她承担,前提是她必须见到他,说服他。她不要他有事,绝对不许他有事。
“一切都在依你的计策走,宣瑾贝勒果然无愧满族诸葛的才能。”宗仁府的黑牢是满族贵臣间谈之色变的地方,专门招待有罪贵臣的刑狱据说堪称人间炼狱。但因为住者都是有权势的贵族,所以识相的狱卒也会拿人钱财予人方便,受刑后的贵人们总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牢房也干净得很。小单间里,新被关押的克穆亲王爷正与访客对酌,好酒好菜,除了因几日未见天色而略显苍白外,赫廉腾没有一点儿受罪的痕迹。
“委屈王爷了。”宣瑾看着狱牢识趣地退开,从袍子中拿出几锭金子放在桌上,他压低声音招唤身后的侍卫,望着赫廉腾的眼中黠光暗转,“现在宣瑾便是向王爷请罪的,大牢里太过寂寞,王爷还是出去一展身手的好。”
“是啊,大哥,悠闲的日子还是让我来过好了。”低哑的轻笑里是不含善意的嘲讽,脱了外袍的侍卫正是赫廉跃,他将脱下的侍卫袍扔给赫廉腾,同样的眸子中里出奇的羡慕,“赫王爷的动作可要快了,外面的人为了你的事大张旗鼓地奔忙,我看皇上也装不了多久的冷脸的,我的悠闲日子可能也不多了。”
“不错,王爷。阿跃说得极是,赫廉海将军从山西赶回后,一直和宗亲贝勒联络各位贵臣,希望在堂上力保您无事开释。您出去后可要加紧行动,否则一旦穿帮了可就前功尽弃了。”宣瑾赞同地点头,看赫廉腾穿好侍卫的服装,与赫廉跃对换了身份。
“我知道了。”对着宣瑾点了点头,赫廉腾刻意不去看孪生弟弟,那张与自己相同的脸总在脑海里勾起不能回想的往事。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想到什么地开口,“对了,宣瑾,现在是谁负责郑家的防务?”
“是王爷也认识的熟人。”宣瑾高声唤狱卒,准备离开,一边回头低声回答赫廉腾的疑问,“是颐潘贝勒,您的妻兄。”
“宣瑾贝勒。”狱卒闻声而来,在铁门外候着。
“开门吧,我要回去了。赫王爷您多保重。桌上的金子您先用着,我过几天再来看您。”
“宣瑾贝勒慢走,我赫廉腾就不送了。”
铁门“吱——”的一声打开,宣瑾与侍卫在狱卒的恭送下顺利地走出宗仁府。
“王爷请自便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或者律聿贝勒,只要在‘红袖招’传个话就行了。”
“好。”赫廉腾点头,正要与宣瑾分开,忽然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宗仁府门口,那个在侍女搀扶下跳下马车的白衣书生是——
“颐竹格格,她这时候来。王爷,这段夫妻情深也太不是时候了吧!”宣瑾同样吃惊地认出娇小的身影,皱了皱眉,他担忧地望向宗仁府的大门。
“没事的,宣瑾贝勒不用多虑,没有人可以分清我与阿跃的。我还有事要布置,先走一步。”
“王爷请——”宣瑾看着颐竹走进宗仁府大门,听到赫廉腾走开的脚步声。当事人如此自信吗?“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微妙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地笑着。
“事情就是充满不可预测的变化才好玩的。”他默默地念着,笑得更加开心。
“吱——”
铁链被一层层地解开,滑轮摩擦地面的嘎吱声刺得颐竹只想掩耳。阴暗的信道走不到头似的,淡淡的血腥气飘在鼻端,让她的心里浮起真切的恐惧,她紧紧地跟在狱卒的后面,藏在袖中的手里牢牢地攥着赫廉海给的银票。
“到了,就是这一间。”狱卒拿着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停在暗绿色的铁门边,示意颐竹让开身子,他要打开铁门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噢,这个给你,麻烦你让我进去看看赫王爷,我是他边关的下属,好容易来趟京城。谁知道王爷他……”颐竹会意地递出一百两的银票,按赫廉海编的词诳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