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物落地的声音,将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颐竹猛地惊醒,张开眼,她迷糊地看着眼前一切:主房里被仆人重新点燃了灯,端着热水,捧着茶壶的家仆们来来回回地急走,一面花陵铜镜被谁碰到了地下,嗡嗡地回响着。“罗袖,罗袖——”她搞不清楚状况地喊着贴身侍女,哭肿的大眼酸涩地疼痛着,“发生什么事了?”
“福晋,王爷回来了,他——他喝醉了。”罗袖从床前的架子上取下外袍替坐起身子的颐竹披上,“王爷醉得很厉害。”
“喝醉了?”颐竹披上袍子,穿上绣鞋站起来,听到房外渐近的喧哗声,一个嗓音低沉地嚷着,“别管我,来,再敬德王爷一杯——”
“福晋吉祥!”
“别多礼了,快将王爷扶到榻上去。”
“是。”搀着赫廉腾的三个男仆合力将主子推到榻上,颐竹焦急地坐到丈夫身边,看着他暗红的脸,酒气顺着他的呼吸弥漫在空气中,暗金外袍上尽是点点的酒渍,“拿热毛巾来。”
“福晋,给您。”早候在一旁的丫头伶俐地递上毛巾,颐竹细心地擦拭着丈夫的脸,柳眉担忧地颦起,她努力回忆着以前阿玛醉时额娘的做法。
“廉腾,廉腾——”她轻喊着,希望赫廉腾能给她一点小小的提示。
“拿水来,我要喝水。”赫廉腾闭着眼,不舒服地低喃。
“好,好,你等着。”颐竹急急地答应着,转身要水,想了一想,她又改口,“不,拿碗醒酒汤来,快点儿。”
“是,福晋。”将水撤下去,端着醒酒汤的仆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福晋,醒酒汤。”
“嗯。”伸手便去接汤碗,冷不防被烫了一下,指尖立时红了一小片,颐竹忍住痛用毛巾裹了手,端起汤碗,吹了两三次,才送到赫廉腾唇边,“廉腾,小心烫,来,慢慢喝。”
赫廉腾微仰头,一口气将醒酒汤喝干,便又躺回榻前呼呼地睡去。他的呼吸已不像刚回来时那般乱,醒酒汤的香味冲淡了酒气,颐竹望着他的睡颜,放松地舒了口气。
“福晋,您还要什么吗?”
“不用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可是王爷他——”
“我来照顾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是。”仆人们依令捧着空碗和手巾退下,颐竹站起身去关了门,将灯蕊掐暗,她走到床前看着赫廉腾,他好像很热,额头上都是汗。颐竹脱了鞋,她轻巧地坐上床,伸出手去解赫廉腾袍上的襟扣。
扣子都是玛瑙制品,用极细的五彩丝线系着,解起来十分费力,颐竹费尽力气也难以解开扣子,烛光太暗了,她看不清丝线的方向,偷瞥了一眼赫廉腾,他因为醉酒而熟睡着,一双凌厉的眼紧闭着,微皱的眉配着稍撇的唇角看来就如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噗哧——”忍不住轻笑出声,颐竹将身上的外袍脱在了架子上,她跨坐在赫廉腾身上,微趴着身子,这才看清丝扣的解线方向,一粒粒地解开扣子,她认真地低着头工作。扣子被一粒粒地小心解开,暗金色的王袍随颐竹的动作微敞,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呀——”颐竹惊讶地轻唤,手指因为与滚烫的肌肤摩挲而略微颤抖,她没有想到赫廉腾居然没着中衣,王袍下的身子上没有一点儿别的遮盖。不安地动动身子,颐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这才发现因为怕惊动睡梦中的赫廉腾,自己一直憋着呼吸。好笑地摇摇头,她解开王袍上最后一粒扣子,高兴地轻拭额头的微汗,她正准备悄悄地从赫廉腾身上下来。
“怎么,点了火就想溜了,竹儿,这样可不好吧。”
突然的男声吓了颐竹一跳,她微愣地抬头,迷蒙的大眼望进好整以瑕地盯着她看的眸中,“廉……廉腾,你醒了。”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颐竹看着丈夫眸中的火花,不解地侧头,她关心地询问,“你好一点了吗?还要不要喝水,我去拿。”
“竹儿,我早说过了,点了火就想溜是不好的。”赫廉腾对着颐竹摇了摇头,亲热地低喃着,他原来垂在身侧的两只大手袭上了颐竹的腰身,紧紧地禁锢住她,“竹儿,你真是漂亮。”
“啊,我,我……”被丈夫的动作惊得忘了挣扎,颐竹小心地看着赫廉腾的眼,确定地见到与以前相同的宠溺,“你不生我的气了,廉腾,你——”兴奋的语调被抽气声打断,颐竹顺着丈夫的眼光看向自己:习惯只穿中衣睡觉的她在脱了睡袍后只着了一件薄纱的里衣,因为先前趴着身子而掉下肩头的纱衣半裹在腰间,她等于是****着半个身子。“别看——”困窘地低喊着,颐竹伸出手就想掩丈夫的眼,却被赫廉腾轻松地制住没有多少力气的小手,一个翻身,她被压在丈夫身下,“廉腾——”她怯怯地低喃着,感觉到本放在胸间的一只大手正滑向颈后,解了里衣的扣子。“廉腾——”她惊慌地看着身上惟一的屏障被丈夫扯开扔在床下,白玉般的身子泛着娇羞的粉光,她闭上眼,急得就要哭了,“廉腾——”
“嘘,乖乖的,竹儿,你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赫廉腾用一只手将颐竹的挣扎固住,迷恋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他伏起身子,用指尖代替视线膜拜过嫩玉般的肌肤,从颈间到肩头,在小巧的浑圆下轻绕着圈子,他邪邪地笑着,在颐竹的惊呼中埋下头。
“呀,廉腾,不,你不可以这样——”颐竹被强烈的刺激逼得浑身颤抖,她被迫地睁开眼,挣扎着想摆脱丈夫的钳制,敏感的触觉被激醒,她能感觉到丈夫的一切动作,“不,不要,廉腾。”
“不要这样,那这样呢?”赫廉腾将手从颐竹胸前移开,软划过平滑的小腹,察觉到颐竹一僵,他的手指探向颐竹的腹下,灵巧地动着。
“廉腾,廉腾——”颐竹焦躁地扭动着,细密的汗珠从额角不停地滑落,她哭叫着丈夫的名字,心底里却有着小小的欣慰。廉腾又这样对她了,那是不是代表他不再生她的气,又喜欢她了呢。她模糊地想着,感官随着丈夫的抚弄而反应着,无法深入地思考。
“真是个热情的小东西。”赫廉腾爱怜地亲吻着颐竹,手指摩挲着她浑圆上自己的齿印,叹息地呻吟着,他除去了自己的外袍,覆上颐竹湿热的身子,“你是我的,是我的。”他焦虑地大喊着,像是被什么困扰住似的发誓,“是我一个人的,竹儿,你是我一个人的。”
“是,我是你的。廉腾,是你的。”颐竹随着丈夫的节奏舞动着身体,顺从地承诺着,两个人紧紧地拥着,她昏乱的神志中只有一张清晰的俊脸,赫廉腾,她是他的,他一个人的,满意地笑着,颐竹喜欢这个定论。
氤氲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屋子,四散在地的衣物让收拾的婢女意会地弯起唇角,颐竹羞害地将头埋在水雾里,看着女婢拿起她的贴身衣物偷笑着退出去。唉,让她羞死在浴桶里算了。
“福晋,还要再加些水吗?水有些凉了。”
“嗯。”低低地应着,颐竹坐在浴桶里,一大桶热水倒下来,水面升高了好几分,正掩住她布满紫红痕迹的身子,她放松地坐着,任侍女们帮她洗净长发,赫廉腾不再生她的气了,今天说不定还会早回来。她娇羞地笑着,从罗袖捧着的一叠锦衣中选出最喜欢的颜色,从水里站起身子,她擦干了水珠,穿戴起来。
“福晋,今天真是漂亮呢,王爷回来见了一定会高兴的。”巧手的侍女禁不住地赞叹着。他们这些克穆亲王府的下人可都挺喜欢这个不骄纵的福晋的,乐于见她给王爷带来些改变,入门时王爷抱新娘子的那一幕可都记在大家脑子里,谁都看出她对王爷的不同。夫妻间闹点小别扭嘛,一下子就过去的,谁没有不顺气的时候呢,暧昧地盯着颐竹的领口,丫环不好意思地拿出粉扑,“福晋,您侧一下头,让我给您补点儿粉。”
“嗯。”颐竹不解地看着她,从镜子里望到自己颈间的青紫,“噢,好。”立时红了脸,她依言侧头。“好了,福晋,您看看。”以粉扑掩过脖间的痕迹,丫环举起铜镜请颐竹细看,颐竹点了点头,正想称赞她几句,就看到房中的老管事穆尔泰急奔的身影。
“福晋,福晋——”他惊慌地喊着,连问安礼也没顾得上行。
“怎么了,老管事,你不要急,慢慢说。”颐竹不在意地从镜前起身,招过罗袖往前厅走。
“不、不是,福晋。不是……”老管事急得一头是汗,他拦住颐竹的身影,深吸了口气,“福晋,大、大事不好了。宗仁府的禁军在府外围了个遍,领军的额真贝勒说,说……”
“说什么?”
“说要搜府。”老管事勉强镇静下来,恢复流利的言语,“王爷不在,小王爷又拦不住,福晋,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搜府?克穆亲王府是御赐一等候爵府,就算是宗仁府也不能随意搜查,穆尔泰,你快派人去找王爷。罗袖,你跟我去前厅,看看怎么回事?”颐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地下令,她穿过穆尔泰的身边,往前厅跑去。
罗袖与穆尔泰跟在她身后,穆尔泰边跑边断断续续地喊着,“禀福晋,小王爷之前已经吩咐过找王爷了,但是听说王爷正在宫中,没法子立即赶回来。”
这么说宗仁府是特地挑这个时候入府的了?颐竹儿心头一凉,“罗袖,你快去书房,把那些书画藏起来,或者烧了。”颐竹心疼地下了决定,她绝不能让克穆亲王府因为她而出事。
“是,福晋。”罗袖从另一个方向转去书房,颐竹在前厅后的长廊处停下脚步,整了整衣冠,她深吸口气,走进前厅。
“额娘——”赫克律第一个看到颐竹的身影,轻喊了一声,放松了些,他已经快撑不住了,额真不愧是四府的贝勒中最会袭人的,挑了个克穆亲王府中最弱的时辰来搜府,宗仁府权力又大过他的身份,他实在是无计可施,颐竹出现至少能多拖一会儿吧。
“克穆亲王福晋吉祥。”宗仁府禁军中身份低的军士都依礼向颐竹问安。
挥手示意他们免礼,颐竹深吸口气,硬起头皮看向一边闲站着的红衣男子,“额真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颐竹,我今日来克穆亲王府也实在是不得已的。你就不要怪我了。宗仁府得到密报,克穆亲王赫廉腾秘密收藏了许多被明令销毁的禁书字画,我这可是奉命行事。”额真慢慢地踱到颐竹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细长的丹凤眼却没有一点女子的媚态,反衬出他邪肆的气质,“来,别闹了,乖乖地让我搜府。完成任务后,我们两个表兄妹还可以叙叙旧。”他轻佻地说着,手一挥,身后的禁军就要行动。
“不行。”颐竹张开双手,阻挡在众人身前,“这里是御赐的一等候爵府,就算是宗仁府禁军也无权搜查。根据大清律令,除非皇上圣旨,否则克穆亲王府有权自卫。额真哥哥,你、你不要逼我!”颐竹颤抖着说完心中的话,盯着额真的眼固执地瞪着。
“不错,额真贝勒,我额娘说得是。按大清律令,宗仁府无权擅入一等王府,您还是请回吧。”赫克律察觉到颐竹的恐惧,走到她身后站着。
“噢,你们看我这记性,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额真一拍后脑,装作懊悔的样子,“是了,我做事啊,就是这样,老忘了些必要的程序。颐竹妹子,宗亲贝勒请原谅额真的大意。”
“没、没事,额真哥哥,只要你退回去,今日之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颐竹感觉到身后赫克律的支持,信心大增地说着,收回张开的手,她叫着老管事,“穆尔泰,送客。”
“等一等,颐竹。不要急嘛,我现在是忘了程序。嘎尔多——”。
“是,贝勒爷。”
“拿圣旨来让克穆亲王福晋和宗亲贝勒看看。”
“是。”禁军军士从贴身的锦盒中拿出密封的皇绫圣旨,小心地打开,他把它捧到颐竹面前,“福晋请看。”
颐竹颤抖着接过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特命宗仁府额真率禁军搜查克穆亲王府,不得有误。钦此。”
“真的是圣旨!”她泄气地闭上眼,不想去看额真猫捉耗子似的笑颜。
“颐竹妹子过了目,相信宗亲贝勒也没什么疑问了吧。好,打扰了,嘎尔多,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做事吧!”
“是。”禁军得令从前厅径直涌向王府内部,颐竹和赫克律站在前厅。无力地垂下肩膀,她听到禁军整齐的脚步在后院回响,心里祈祷着罗袖的速度能比他们快一些,但愿!
额真看着她变换的神情,淡淡地笑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被分派各处搜索的宗仁府军士一个个回来禀报情况——
“西院没有违禁字画。”
“东前院也没有。”
“南堂前有一本明史,但是太学监用的教材,不在违禁之列。”
“北院也……”
军士们一个个空手而回,颐竹渐渐地放下心来,正要开口请额真停止行动,却见嘎尔多押着罗袖从后堂回来,手里还捧着一堆半毁的卷轴,“贝勒爷,我在后花园逮到这个侍女,她在烧字画。”将一摞卷轴递给主子,嘎尔多指着罗袖大声地说。
“噢,烧字画。”额真感兴趣地扬起眉,打开卷轴,“朱彝尊的《雁》临摹画,克穆亲王府的女婢还真是有学养啊。”轻轻以手指摩着纸面,他看着颐竹担忧的眼,猛地用力一擦,薄薄的纸层起了一点皱褶,他用指尖挑起一撕,“嘶——”一声,撕去了画上的盖模,原本的作品被撕毁,露出真迹来,“就是嘛,怎么说顾炎武的《满江红》才值得珍藏,克穆亲王爷的嗜好还真是有些危险呢。”满意地点头,额真让手下收起画作,“都带回去。你们也退回来吧。”
“是。”训练有素的禁军们将画作收起,一个个从王府中撤退。
额真瞥一眼颐竹发白的脸,笑得更加猖狂,“颐竹,这次的收获颇丰呢,你可千万别太替克穆亲王爷伤心,或者你回几天娘家好了,你阿玛惦念你得很。”
“额真哥哥,你,你等一下。”颐竹鼓起勇气,挡在额真身前,“那些画作禁品都是我的,跟克穆亲王府无关,你不要诬赖廉腾。”
“颐竹——”额真怜悯地看着她,轻拍拍她的头, “夫妻情深也不是这样表现的。”他说完走出克穆亲王府。
震天的马蹄声由近而远,赫克律皱着眉看向颐竹,“这次恐怕不好,额娘,你在府中待着,我这就入宫去见皇上。”小男孩疾疾地叫人备马,也跟在额真身后冲出府去,他一定得在额真上言之前见到皇叔求情,那么多禁品字画,阿玛怎么从来没表现出来他对禁品的兴趣呢?
“是我,都是我——”颐竹怔怔地站在前厅,愧悔地低下头。
“福晋,对不起,罗袖实在是来不及……”罗袖担忧地轻扶住她,小声地抱歉。
“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颐竹不停地喃喃着,“廉腾——”她默默地喊着,低声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