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已是二月,乍暖还凉。
轶隐正端坐在老君洞的黄桷树下。
“芷莲居士,打望啥子哟?”
轶隐转头一看,是六净居士,随口道:“随便坐哈(下)。”
六净跟他微笑着,走远了。
这六净二十出头,比佚隐来清修早,待人接物倒也不错。
轶隐坐了一刻钟,往山上走去。到了山顶,又右转下到一处石壁。他四下望望,见周遭无人,便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再在石壁上几处点了点,石壁右上方显现一个空格,轶隐把书放了进去。书放好,关了格子,再四处打望——没人——他往回走了。
低头猛走间,轶隐心中渐生些许不安,却无法言说。一不经意踢上石头,一个趔趄(lièqie),几乎摔了个狗吃屎。这一晃,脑子终于想起事来,转身往石壁跑去。
打开格子,伸手使劲地掏,只有三本书——不是七本。一股凉气从脚板底一直冲到脑门,他不禁怔住当场。
轶隐东翻西找了好几遍,终于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的确是有四本书不见了。恁个办?原地打转了半天,他只能悻悻下山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老君洞外隐蔽处,一个人焦急地东张西望,望眼欲穿;不时还要躲避路人的目光。幸运的是,路人寥寥无几,且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鸟人。不消说,这人除了唐轶隐,还能是哪个!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轶隐正踌躇着是否要再等下去,一个人影终于浮现了。他眼前一亮,几乎喊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来人是南根硕!
一眨眼,南根硕就到了跟前,仿佛飘着过来一般。
“你终于来了!”轶隐长吁一口气道。
“我们巡山的兄弟伙见了暗号,马上报告,我跟到就动身,不想还是让你久等了!跌老师稍安勿躁,借一步细细道来。”南根硕道。
两个猥琐男避至鸟不拉屎旮旯,佚隐说了藏书失窃的事。
“啥子书?”根硕问。
“这个嘛……”佚隐顿了半天,不知如何往下说。
根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晓得了,很要紧是不?”。
佚隐点点头,眼晴一眨,又猛摇头:“里面都是些图、符号、暗语,看懂的人怕没有几个。哦,渝州府应该沒人看得懂。”
“那就好!”根硕说,“你前天还见到,说明被偷还不到两天。应该未出渝州府城,甚至还在黄桷垭。”根硕分析道。他又问了佚隐各种细节。问完,离去。
从老君洞上山穿过正街再往西,一直走到文峰书院的西墙边,有一个四五十丈见方的水塘,水发黑,好在不臭。左近村民都叫它黑水塘。不知几时起又叫涂山湖。传言是几个无聊骚客发骚所致。黑水塘西北角有十几座高矮不一的房屋。
这日,天蒙蒙亮。冷天,人们都还没起床。一间矮房前来了两个人,一个一脸和气,一个面无表情。“无情”略施小技,门就打开了,两人一闪,进屋去了。屋角一张破床,一个猥琐男子呼呼大睡,口水横流。
“无情”手一抖,猥琐男像一只鸡一般被拎起。他的确和鸡有渊源,别个都叫他“叫鸡公”。渝州方言,终日无事叫嚷的,就是叫鸡公。“叫鸡公”睡梦中刚要张嘴,一团破布就塞了去。跟着一桶水劈头浇下。春寒,又是清晨,“叫鸡公”整个人蹦到半空——他从来也没跳过那么高。还没开始自由落体,他又被拉回床上。奇怪的是,人落到床上,竟没发出什么声响。
“叫鸡公”眼睛张得跟铜铃似的,脑子完全清醒了,喉咙“呜呜”响。一把通体黝黑的匕首抵着他喉结。
“和气”还是很和气:“叫鸡公,恁个早请你起床,得罪了!取了布莫喊,否则怕对你不利哟!晓不晓得?”
叫鸡公满脸惶恐,头如鸡啄米,俄而全身筛糠。
“和气”取下塞嘴布:“叫鸡公,晓得我不?”
叫鸡公不住点头,此人是黄桷垭街上的神棍,姓况,人称“况西仙”。况西,谓之糊涂。其人可一点不糊涂,反倒是那些个善男信女豌豆脑袋(没脑子),源源不断送钱上门。况西仙收钱收到内疚。
神棍神婆是社会里的富户,况西仙自不例外。苦于当地没有纯纯的资本运作,他只能把闲钱用于黄桷垭正街和后街各开了几爿(pán)小店。黄桷垭是个小地方,没几个人不认识这丫挺的。
“听我说,我们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不是来扯拐。而是来和你谈一桩买卖。”况西仙道。
“听我说,手牵手,跟着我一起走?”叫鸡公情不自禁哼起来,丫总算能发声。
“不是带你走,是想跟你买一样东西。”
“啥子东西?”
“几本书,你晓得的!”
“啥子——”叫鸡公“书”字还没说出,就觉着左胸一阵冰冷。一看,“无情”的匕首已插将进去。
“莫废话!快点拿来!”“无情”低声呵斥道。再转向况西仙说:“把银票给他。”
况西仙掏出四张十两的银票,“无情”阻止了他:“给小张的。”他这么一说,况西仙不禁有点佩服这“牧犊儿”——别看呆如木鸡,却心细如发——小张得银票花出去更不容易引起波澜,尤其是对叫鸡公这种鸟人而言。
“无情”的大号就是“牧犊儿”,真名穆渡。也是龙泉都一员。唐巨浪看他呆若木鸡,取了这么个绰号。
神棍一百文、二百文、半两、一两、二两的银票都掏出来,好不容易凑够了40两。
(本书中,一斤=16两=560克;一两黄金=十两银子;一两银子=35克银子=1000文铜钱=1000元人民币)
“按住!”牧犊儿边说边把匕首将出来,“书拿来!”
叫鸡公握着伤口,强忍痛楚,把几本书从自己的狗窝里翻将出来,摆到跟前。牧犊儿翻看了一遍,“没错,就是这些。”说着一包东西塞到了叫鸡公手上,“这是居家旅行必备之上好金疮药,好生养着。”
“这些书是怎么来的?”牧犊儿问。
叫鸡公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睁大了眼,喉咙“咕噜”作响,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况西仙凑近来:“他怕是说不来话咯。我们拿到书了,以后有机会问他。现在不走,待会天全亮了人多不好。”
牧犊儿点点头,不再审问。
两人转身往外走,快出门口,况西仙转过头来,还是那么和蔼可亲,“温馨提示:不要声张!”
叫鸡公只剩下吃奶的气力,点了下头。
书从牧犊儿手里转到南根硕手上,南根硕又交给唐轶隐。轶隐高兴得手舞足蹈。根硕本想让轶隐看看就代为保管,但看到他那自我陶醉的神情,话就说不出口。他很善于察言观色,这是唐巨浪信任他的原因。
看着轶隐从视线里消失,南根硕回过神,叹了口气,这才发现天很是阴沉,“这鬼天!又要起雾嗦!”
“快阳春三月了,天气会变得风和日丽的。”干玉宫道。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