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尧原本做好了两手打算:第一,如果泊菡经过书店,没停留正常回家,他自不必跟去,等到第二天再做打算,看看如何出现在她面前。第二,如果她在书店停留下来,必然是在等他,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他只要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然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潇洒的背影,便会在少女心头留下不灭的印象。
可他那声goodbye刚出口,泊菡却含羞低语道:“能不能请你等一下,我有问题想问。”
少女的声音再轻,对于楚尧而言,也是在他心头擂响了一通战鼓。楚尧的目光牢牢定在泊菡的小脸上,嘴角含笑,内心却摆上了一盘棋,有些举棋不定:她是要问我喜不喜欢她吗?如果她这么有勇气开口,我倒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答她?直接开口说喜欢,会不会少些了蜿蜒迂回的滋味,要是说不喜欢,是自断退路,万万不行。若把态度放在喜欢和不喜欢之间,倒底如何拿捏喜欢多少,不喜欢又有多少呢?
“你……”泊菡拿着心里现在纠结于怀的问题,却是口唇发涩,她伸头观察了一下书店,发现这时节店里除了她和楚尧两个,只剩下一个正在打盹的小店员,而店外,秋日的夕光快要落下它最后一缕暖金,将天空交给即将到来的蓝紫色的暮霭。
这真是她问出那羞涩死人的问题的最后机会了,她把楚尧拉进书架的间隔,再次确认那个流口水的小店员是真的睡死了,才一本正经地道:“你……有没有……也……觉得我长得太矮了?”
空气里半天没有声音,泊菡羞得不敢抬头,她明明在问话里加了个“也”字,故意表白自己并不是向他一个人求证高矮的问题。
“小妹,你就算不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望着只有齐胸高,身量未足的泊菡,楚尧的语气带些啼笑皆非,也带些惆怅。
“那我要有二姐那样高呢?”泊菡用手比了比,在楚尧的肩上划了一划。
“呵呵,”楚尧终于探知了泊菡的那点心事,叹息之余,故意逗起她来,“这个比较好,是做妹妹的高度,如果有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就可以出借肩膀给你依靠,为你分忧。”
楚尧说得很诚恳,很真挚,可泊菡听到,有些想哭。
“那这么高呢?”少女伸直手臂,在楚尧的耳朵边上比划了一下。
楚尧弯身笑道:“小妹妹,其实我不应该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免得让人以为我为人轻狂。”
他看到泊菡一脸失望,挑起眉毛又逗她:“你比的高度,就是女朋友的高度,正好可以咬耳朵说悄悄话。”
他的目光锁在泊菡脸上,发现她因为紧张难受,小脸上生出薄薄的粉紫色的晕泽,像白瓷上刷的一层新釉,美死了。
原来,在别人眼里娴静乖巧的她,在他面前就是个孩子,不会掩饰自己的心事,开不起玩笑,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这砸酥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他向她招手,命令道:“过来!”
她憋着一包泪走近一步。他继续命令着他的猎物:“再近些。”
直到他们站得像舞伴那样亲密的近了,然后楚尧缓缓地将泊菡一拉,泊菡脚下一跘,她的脸正好撞进了他的胸膛。
隔着楚尧的军装,泊菡听到他“锵锵”的心跳声,烟味和机油味又一次绕得她双颊酡红一片,眼里的流光,足以醉倒众生。
她从前的世界轰然倒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头顶传来的声音意味深长,温柔得像一把水:“你的身高,其实正好。”
回到家里的泊菡还是晕晕乎乎,那种幸福感,就像小时候抚摸着猫咪光滑的皮毛,那漫在心头上痒痒的,柔软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说不出,也分享不了。
她故做镇定地陪着父母吃完晚饭,就借口温书回了房间,她要自己呆着,一格一格地回味书店里所有的片段,尤其是脸颊,被他硬硬的胸口撞得还有些痛,却痛得发晕,痛得幸运。
父母没有发现女儿的心事,在他们眼里,泊菡很乖很听话,根本就是个小孩子。
大约过了八点,伯英急匆匆地找过来,没敢惊动章燿,只是偷偷地问章太太:“七伯妈,泊芙在家吗?”他是九婶婶家的娘家侄子,一直按亲戚间的称呼这样叫绣银。
绣银笑道:“她下午出门时,说是和你约好了看电影,怎么,你们走散了?”
伯英着急地说:“我已经两天没有联系到她,怎么会和我一起看电影呢,我正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情。”
绣银想想也觉得不对,一边回忆,一边猜测:“下午出门时,她还高高兴兴的,是不是和其他的朋友一起玩了?”
伯英更急了:“我来之前已经问过她的朋友,都不知道她到了哪里!”
绣银心焦起来,现在天色这么晚了,万一出什么事就糟了。赶紧安排伯英再去几家百货公司看看,又偷偷打电话给在学校的毓信和成了家的泊莲两人,问他们是不是知道泊芙去了哪里。毓信他们也不清楚泊芙的行踪,绣银只好要求毓信回来,看看沿路的咖啡馆有没有可能找到她。
这一切都瞒着坐在书房里的章燿,绣银不想章燿又要为着泊芙生气。
等到客厅里的时钟打满了十下,泊芙还是不见踪影,绣银坐立难安,跑到泊菡的房间找到泊菡:“小妹啊,你二姐到现在都没回来,再有半小时你爸爸上楼睡觉,就要发现了……这可怎么办?看来今晚这个家就不安生啦!”
泊菡听了,赶紧安慰姆妈,又担心起姐姐,于是披了件毛线外套,和姆妈一起,站在二楼露台上,等着泊芙回来。
已经夜凉如水,秋风吹过肌肤,带走温暖,留下寂寂的清冷。泊菡扶着姆妈,在那里望眼欲穿。偶尔院子外面的街上有行人路过,希望就像火柴一样,一回回擦了燃了又灭了。绣银心急如焚,泊菡只好不停地宽着姆妈的心。
这边厢,章燿按着几十年来的习惯,到了晚上十点半,便从书房起身,“嘭”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章燿上了楼,发现今晚有些奇怪,楼梯第一间泊菡的房间亮着灯,却没有人,第二间泊芙的房间更是黑灯瞎火,自己房间里,空留着台灯微明,他找了好一会,才发现露台上有人。
他走过去,笑问妻女:“这么晚了,外面还有什么风景好看?”再仔细一瞧,发现少了人,皱着眉问道:“泊芙呢?”
绣银不敢相瞒,又不想和盘托出事情真相,便小心答道:“她和伯英一起看电影,两个人走散了,到现在还没有到家。”
章燿听了,想想觉得不对:“电影最晚九十点钟就结束了,现在都快十一点,就是走着回家,也早到家啦!”
绣银也是焦急万分:“也许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我已经让毓信和伯英沿路看去了。”
夫妻俩人还在嘀咕,突然泊菡指着院子外面的街道,兴奋地叫起来:“二姐,二姐回来了!”
章燿夫妻凝神一望,果然街面的路灯光下,有一个婀娜的女子身影出现,她柳眉带情,杏眼含春,就是章家的二小姐章泊芙。一个骑了自行车的人响了几声铃铛冲过街道,泊芙躲闪了一下,被一个身材英挺的男人拉在怀中。
那人扶着泊芙的腰肢,伸手按响章家大门的电铃。这时,路灯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把他一张冷俊的脸照得分分明明。
绣银吃惊道:“这不是楚舜的哥哥楚尧嘛!”
泊菡有如一盆雪水浇到心头,连灵魂也冷了个透湿。
……原来,他和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