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菡手里拿着万花筒,心中难以平静,楚舜有没有来台湾?算算日子,他要是到了台湾,差不多也是她被均怡和葆珍赶出营房的时间,楚尧去了201师,他一定找不到他们。
她着急地摇着苏愉:“你说说,他到底来没来台湾!”
苏愉也为难地一脸茫茫然:“我当时看他在说‘有没有法子能让她回头’,以为他一定会来找你。”
“你确定你也想见他?如果他要你回到他身边怎么办?要知道你和楚舜的婚姻还是有效的!”苏愉提醒泊菡。
“这件事没法躲,就算他不是我丈夫,也是楚尧的亲弟弟,我们始终是一家人!”泊菡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镇定地说,“我要和他说明白,我们并不合适,但我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获得幸福。”
苏愉望着泊菡,以前她总是犹犹豫豫的,谁都不敢伤害,现在,她已会在人生中舍取,成熟得自信。
她们在报上登了许多次寻人启事,又去招工市场张贴了告示,都是石沉大海,泊菡几次提笔想告诉楚尧这件事,可落笔的时候又作了罢。一来二去,就拖到了憾儿出生。
她思念楚舜,于是提笔写了篇自传性质的小说《结婚》,用了第一人称,慢慢地,楚舜、婆婆、念念、吴妈和沈嫂子,上海的弄堂生活,新旧观念和习俗,小夫妇的争吵和碰撞一一在泊菡的笔下获得生命,再一次与她重逢。
郑主编看过小说,沉默之后才说:“十年前的上海,也有位女作家写了本自传,讲自己结婚十年的故事,引发书界轰动,也引起新女性们对婚姻的恐惧。今天你的《结婚》,虽然哀婉悲愤,却下笔温暖,让人看了不至于对这个世界绝望。”
“如果可以登出来,我想用章泊菡的本名发表,我前夫如果看到了,能找到我。”泊菡委婉地提出想法。
郑主编关心的是小说的商业价值,一但换成石楠的本名,将大打折扣。于是,他提出新的方案:“这样吧,小说里他用本名,你还是石楠。楚舜这名没什么重的,就算他不看报,别人看见了,也会和他说的,报上周周连载的话,比寻人启事影响还大。”
泊菡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小说登出来后,反响很好。陆续有读者来信怀念这位元吉电器商行温润如玉的小老板,郑主编也进行了刊登,寻找楚舜的宣传可说是影响广泛,却没有激出半点水花。
很快又是一年暮春,楚尧从遥远的国度回家了。
接机的那天,小冉开着吉普,他现在做了国防部的小车司机,神气的很。泊菡抱着刚好一百天的憾儿,苏愉领着忆儿,还有张帆一起去了机场。
可是出关的人都走光了,也看不到楚尧的身影,众人正在焦急担心,东张西望之间,突然看见一个高大英俊,成熟稳健的白衣海军军官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走来,再定睛一看,不是楚尧是谁!
泊菡心情激动,抱着憾儿快步向他跑去,被楚尧迫不及待地拥入滚烫的怀中:“小妹!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他深情地吻着妻子的侧发,再想给她一个正式的亲吻,却被泊菡推开,往他怀里塞进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快看看,你的二儿子!”
楚尧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泊菡脸上身上移开,低头看着从未谋面的憾儿。他生得和忆儿很像,眉眼几乎是自己的翻版,只是鼻子嘴唇清秀精巧,遗传自美貌的妈妈,头发微卷,皮肤雪白,看得出长大以后,会是个倾倒众生的美男子。
楚尧一边挑眉一边微笑,颇有几分遗憾:“他是个小子吗?长得这么秀气,以后怎么上阵打仗!”憾儿听了爸爸的评价,一脸漠然,似有淡淡的冷俊。
张帆过来给了好友一拳:“他才一百天,你就定下他的终生了?”
楚尧认真地点头:“楚忆承继给了我弟弟,以后一定要念大学,当工程师,这个儿子是我名下的,当然要子继父业了!”
泊菡不满意地抱回憾儿,这个楚尧,好像两个儿子都是他一个人的,是谁的,以后做什么都由他说了算似的!有话正要开口,苏愉抱了忆儿过来,让忆儿叫爸爸,可是口齿伶俐的忆儿见了楚尧根本不认识,只肯管他叫叔叔!
大家都哄堂大笑,忆儿吓得搂紧了苏愉的脖子。楚尧用力拢住妻子的肩头,低低地埋怨:“不是拍了电报让你一个人过来接吗,怎么麻烦大家都来了?”
泊菡见楚尧当众不避嫌疑地亲热,顿时羞色上脸,还是苏愉出面替好友解了围:“你一会说要单独接,一会又说行李重,我们真是难安排!想想你可能急着见到两个孩子,帮你抱过来你还不领情!”她快人快语,一串话说得像机关枪一般。
楚尧连连笑着求饶:“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我们的苏大小姐,你可是小妹的娘家人!”他又看看张帆,发现张帆微笑着神情不对,又点着张帆哈哈笑道:“不用说,你也是小妹的娘家人了!”张帆和苏愉互望一眼,情人间的温暖甜蜜溢于言表。
小冉不用楚尧点名,自动往泊菡身边一站:“团长不要看我,我早就认太太当姐姐了!”
楚尧只好一手抱过一个孩子,尴尬地说:“还好我有两儿子,不至于沦落成孤家寡人,我们上阵父子兵,三人对你们四个,照样能赢!”
大家见楚尧还是军人本色,都哈哈大笑,泊菡靠在楚尧身上,细心的她,发现楚尧身上已经没有了香烟的味道,心想他当初承诺的用一年时间戒烟,应该是做到了,可是,他清爽的体味中又混了淡淡的巴黎香水的味道,正想当众审审他,谁知就有个窈窕动人的金发空姐在不远处招唤他:“马克……密斯特楚!”
楚尧放下两个孩子,快步走到空姐身边,俩人笑意宴宴地说些什么,然后空姐攀着楚尧脖子和他行了个贴面的礼节,飞吻而去,只留下楚尧尴尬地望着两个怒视着他的女人,另外四个接机的男人,两个一副“今天有你好看的”表情,另外两个,懵懂无知地被人抱在怀里,不清楚爸爸犯了什么错误。
“这个……”楚尧难堪地挠挠短发,想要尽快解释清楚,“我不是行李太多超重吗?只好对那个空姐施了‘美男计’,靠她帮忙才上得了飞机。”楚尧身上带回来浓浓的巴黎香水的味道。
两个女人都是悻悻的神色,根本不接受他的解释。后来取了行李放到吉普车顶捆绑妥当,苏愉故意叫楚尧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不让他和泊菡靠在一起。
楚尧又是眷恋又是遗憾地扶着泊菡的腰肢,送她上了后座,一只手迟迟不肯从她的腰上收回,就是坐上了副驾驶位置,也是侧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泊菡。
泊菡被楚尧盯得面红心跳,只好低头不言,用奶瓶给憾儿喂奶。这回生下憾儿,家里经济好转,专门请了奶妈陈嫂照看两个孩子,泊菡不用喂奶,可以腾出精力从事写作。
吉普开回市区,停在巷口,楚尧搬着行李走到久违的熟悉的院落,发现院子里结满了彩纸、汽球,屋子里人声喧闹,有男女说话讨论的声音,有孩子们奔跑嬉笑的声音,像在举行盛大的聚会,楚尧诧异地盯着泊菡:“为了欢迎我回来,你们还办了个PARTY?”
泊菡微微笑着,苏愉翻着白眼正待驳他,就看见吴茱萸从屋子里冲出来,给了楚尧一个结结实实、热情洋溢的拥抱:“小楚!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你一个上午了!”
楚尧还想客气,吴茱萸已经丢开他,转身抱起熟睡的憾儿:“小乖乖,今天是你一百岁哦!一会我们要抓只钢笔,像妈妈那样当个作家!”
苏愉揶揄他道:“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今天是憾儿的百岁生日,又是我们的新杂志《HOPE》的创刊会,还是阿糯包点铺的开张日,欢迎你,怎么也要排在第四位!”她一直替好友生气,认定楚尧改不了生性风流的毛病。
楚尧尴尬地望着泊菡,泊菡温柔地解释:“今天的聚会是早就定好的,不巧你提前回来了,正好,四喜临门,我们别让客人们久等了。”
她挽着丈夫,身上一件海蓝色丝缎旗袍绣着火红的木棉花,与一袭白衣的楚尧珠联璧合,走进房中。
房间里几层日式的拉门又下掉了,大床和家俱都移到角落,形成了一个宽大的空间,屋里宾客满座,陈醒州、沈崇海、阿糯、郑主编、老师,还有克牧师和老齐太太,楚尧的昔日同事也在,也有一些不认识的人,还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大家欢声笑语,啜饮酸酸甜甜的青梅酒,品尝着各色精美的冷盘小菜,还有阿糯亲手蒸制的不同馅料的包子,气氛开心和乐。
憾儿换上一身崭新的婴儿海魂衫,戴着小小的海军船帽,表情淡淡地不现言笑。大家都选好东西围在他身边逗他,看看他会抓住东西,来预测他小小的人生。可是,钢笔,元宝,算盘,尺子,小铲子……这样东西憾儿都不为所动,最后,竟然向楚尧手里的玩具小飞机伸出了粉嫩嫩的小手,一把握得紧紧,大家都笑起来:“原来憾儿是想做飞行员!将来那么优秀,起个名字叫楚憾有些对不住他!”
楚尧只好向大家解释一遍为什么会叫憾儿,又翻出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送给大家,郑主编、吴茱萸和老师是一支派克金笔,女士们都有法国口红或者新款的提花玻璃丝袜相赠,男士们有打火机、刮胡刀和香烟,大家畅谈到了傍晚,阿糯又端出可口的茶汤泡饭,配着包子供众人享用,饭后又在院内放起了烟花,大有竟夜狂欢的意味。
楚尧趁着一个空闲,把泊菡拉到无人的洗澡间,紧紧地拥着她,焦急地问:“怎么,你原来的计划,是要办个通宵的盛会?”
泊菡犹气楚尧当众与空姐卿卿我我的事,故意点着头:“当然,我们又不晓得你会提早十几天回来,安排下来的事,又不好变了。”
楚尧长长地哀叹一声,低头用力吻住泊菡,那嘴唇上的饥渴火辣几乎瞬间融化了泊菡,她一边热烈地回应着他的亲吻,一边犹豫道:“你这样可不行,哪有家里高朋满座,男女主人却在洗澡间里亲热的道理。”
楚尧已经手脚麻利地解开泊菡的襟扣,沉迷地吻着她的脖颈,灵活的手指四处搜寻着胸衣的扣袢,他找了几圈也没有发现关窍,只好抬起头来,着急而尴尬地询问:“你这个怎么解?”
泊菡双眸迷醉,拉着楚尧的手摸向后背,也学着苏愉的口吻揶揄他:“这是从美国舶来的隐形搭扣,按理说,你在那里一年,应该解开过不少才对啊?”
楚尧笨拙地解开搭扣,将扑胸而出的一双软玉扣于掌中细细摩挲,口中喷涌着男性激昂的热望,却神色郑重严肃:“胡说,我哪里见过!我的女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而已。”
这样的情话抵得过万千的温存,引得泊菡也缠上楚尧健壮结实的身体,她玉体半陈,似白玉般清凉温润,发出令人迷醉的幽香,胜过世间最昂贵的情药。就在楚尧激昂不已,伸手要松开腰间金色的皮带扣时,他突然丢开了泊菡,喘着颤抖的粗气,制止了下一步的缠绵:“不行不行!我们再不能这样了。”
泊菡有些疑惑,楚尧红着脸,笑嘻嘻地:“给憾儿起名,还有一层不好说的遗憾,就是他爸爸妈妈竟是在洗澡间里制造的他!”
泊菡想起往事,也羞红了脸,楚尧用指尖温柔地为她梳理秀发,温暖地微笑:“再讲,我也不能叫你又轻易怀了孕,如果三年生下三个孩子,你就太辛苦了。”
泊菡扣好自己的衣裳,又替楚尧整理了外表。从前,她羡慕过爸妈的婚姻,羡慕过泊芙的浪漫,羡慕过许多电影小说里的爱情,可是,自从和楚尧在一起后,她再也没有羡慕过任何人。
她得到了自己最想要也最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