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尧想都不想,果断地回答:“我拿枪对着她,是想从她嘴里听到实话。绝大多数人在权势或者武力的压力下,都会选择口吐真言。至于会不会开枪……”
他把目光投向屋外宁静辽远的天空,平缓地:“我会的。不是打死她,而是打死我自己。”
“你就这么不怕死?”苏愉几乎在惊叫。
“军人不怕死,不代表不珍惜生命。只有某些东西看得比生命还重时,宁愿丢掉生命,也不愿意放弃执着。”楚尧平静地吸着烟。
苏愉拼命忍住内心的震惊和感动。
泊菡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笑着告诉好友:“他就是这么个喜怒随心,不近人情的军人,狠起来比谁都冷都硬,我又不是没有受过罪……”她转眼看到丈夫温柔如水的目光,心一软,收起话头不再责备他。
“楚尧,请你的朋友到家里聚聚吧,记得叫上张帆。”也许是上一次被捕的教训,楚尧回来后,总是在外面和同事们见面。
“你不怕吗?”楚尧目光炯炯地看着妻子。
“不怕,大不了抱着忆儿和你一起蹲监狱。”泊菡神情宁静。
苏愉看着这对夫妻,心想,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样的词句,说的就是他们吧。
到了楚尧出国前的那晚,苏愉半夜醒来,听到卧室外面的长廊处,有人低低私语。
一阵风过,飘来清爽的花露水香气,还有蒲扇轻轻敲在身上的声响。
“小妹,我走了,你必须像现在这样,早睡早起,保持规律的作息。”楚尧像军人那样命令妻子,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改掉泊菡熬夜的毛病。
“嗯。”泊菡乖乖地答应他,又叮咛丈夫,“你也要少抽烟,身上的伤还没养好,抽烟对肺最不利。”
“我答应你,试着用一年的时间把烟戒了。”
“你走了,想忆儿的时候还有影集可以看,可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泊菡声音幽怨。楚尧临行前借了相机拍了好多泊菡和忆儿的照片,只请苏愉为他们一家四口拍了张合影。
“嘿嘿,”楚尧低笑起来,“我给你留了一份神秘的礼物,你有空慢慢找。”
“是什么?”
黑暗里传来手指轻弹额头的声音,还有楚尧轻轻的笑声:“都说了神秘,怎么能告诉你?”
然后是一阵缠绵的亲吻,由温柔渐渐演向热烈,苏愉觉得自己脸颊发烫,身子滚热。
好在屋外的戏份戛然而止,就听到楚尧抱起泊菡,两人向平时洗澡的房间走去……
这个家在许多人看来已经是天堂了,但对于就要分离的恩爱夫妻而言,私密的空间还是太少!
第二天送完楚尧,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苏愉感慨道:“要是美男子活着,你现在会是什么个样子?”
泊菡逗着忆儿,停下来想了一想,摇着头苦笑:“有他在,我还是圈在屋子里的徽州媳妇,除了做饭生孩子,不会有更多的出息。”
苏愉替楚舜抱不平,轻哼一声:“你是因为和楚尧好得蜜里调油,才这么贬低美男子的吧!”
泊菡认真地看着好友,沉思后才说:“你问的问题我自己也常常在想。说实话他们兄弟俩都是一个娘教出来的,脑子里的旧观念根深蒂固,本质上都是大男子主义。”
“你倒真是说了实话!”苏愉又快人快语了。
“可我和楚舜在一起的时候太年轻,不知道珍惜,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对方改变过什么,感情很快就走到头了,再过下去也是维持。”泊菡看着公交车外热闹的街景,追忆着往昔岁月的一幕幕。
“现在呢?”苏愉问。
“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后,我和楚尧知道了珍惜,他愿意为我改变,我也愿意为他改变,变成彼此眼中最好的自己。”泊菡微笑着说。
“美男子……”
泊菡打断苏愉:“你一直叫他美男子美男子的,是不是喜欢过他?”
苏愉的脸立刻窘得红透了,她重重地敲了泊菡肩头一下:“美男子人不错,我只是替他可惜!”
是啊,泊菡眼前现出灰衣少年俊美的身影,她对他没有爱情,却有深深的记忆,如果当初楚舜不是那么容易就得到了她,而是像楚尧这样历经曲折,也许他们的故事,就要重写了。
“在人和人的缘份当中,出场顺序很重要,错了一点,就会错一生。”靠着车窗,她低低地吟出这么个句子。
楚尧去了美国后,很快写了家信报平安,他到美国的第一站是旧金山,然后再转火车到东海岸的弗吉尼亚。利用时间上的空档,他探望了大姐泊莲一家,捎上了泊菡给他们一家的礼物。
楚尧信上说:大姐知道是他登门拜访,硬是让他在门外站了足足两小时,最后还是大姐夫黎医生过意不去,开了大门欢迎他。不过,当他拿出整本影集,请他们来看泊菡和忆儿的照片之后,大姐就迅速原谅了楚尧,晚餐祝酒的时候,已经称呼他为妹夫了。
见信后,泊菡开心得泪光闪闪,大姐在五兄妹之中地位超然,父母向来看重她的意见,大姐接受了楚尧,爸爸和姆妈也会接受楚尧的!
难怪楚尧会花大钱买胶卷,冲照片,拍她写作,打电话,和郑主编讨论文稿,和苏愉包小笼包;拍忆儿入睡,忆儿洗澡,忆儿玩耍……每张照片上,她和忆儿都是眉眼含情,嘴角带笑,原来,他就是想让大姐他们看到,她和忆儿是快乐的,幸福的,所有的照片独独没有楚尧自己,大姐会觉得这个男人心里眼里爱极了妻儿,当然满意这个让小妹幸福的妹夫了!
他在家久了,看起来只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普通上海男人,泊菡已经忘掉他还是个智慧深沉如海的军人,对战役的每个环节都要求精准的打击。
“做他的敌人真难受,好在,我们都不是他的敌人。”泊菡叹息道。
泊菡终于替苏愉找到一份工作。
一开始,泊菡拜托了郑主编,想让苏愉进到报社,可惜苏愉这次出来,学历什么的都没有随身,郑主编也很为难。正好老师说起大学边上有家租书店因为房东提租关门了,那家租书店在大学师生中口碑很好,泊菡领着苏愉看了几次,决定顶下来好好经营,泊菡拿出自己的房子押了贷款,把这家书店盘了下来。
苏愉能文能武,重装布置好租书店,放了两张桌子几张长凳,卖些自制的饮料小吃,后来向阿糯学会了饭团的做法,竟能提供简单的午晚餐。穷大学生们可以在这里盘桓一天。
老师也来看过,大笔挥毫写了三个字:“钟书阁”,盖上钤章,风雅万方,又写了篇小文称赞,这租书店的生意比从前好了几倍,以至于苏愉要备上许多小凳子,供师生们坐在门口看书用。
到了周末,吴茱萸还会在钟书阁举办妇女沙龙,讨论妇女解放的事情。
张帆自在泊菡家里聚会时与苏愉认识后,有时候也会过来帮苏愉做些换灯泡,装电扇这样的男人活,泊菡看到两人相处得很不错,心里十分高兴。
这样忙碌了两个月,泊菡稍有空闲,开始着手改写小说《月光山姑娘》,忽地有一天吐得天昏地暗,被匆匆赶来的苏愉送进了医院,检查下来才得知,她又怀孕了……
泊菡真是哭笑不得,写了封航空信去质问楚尧:这就是你说的给我的神秘礼物?忆儿才八个月,我又要当妈了!
楚尧立刻回了信来,满篇都是疼惜和抱歉,说自己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上次怀忆儿的时候,他好歹还在泊菡身边陪了半年,这次这个孩子,他真的尽不了当父亲的责任了,不过他又提出,希望这次是个女儿,一个叫做念念的女儿。
泊菡妊娠反应很重,只好婉拒了其他报刊的约稿,只答应郑主编和吴茱萸的稿子,他们在泊菡困难的时候都伸出过援手,泊菡自然知恩图报。渐渐真如楚尧说过的,慢慢有了时间沉淀自己。
等到足月临盆之前,泊菡修改完了《月光山姑娘》这本兼具写实和传奇的故事,郑主编、吴茱萸和老师都拍手称颂,郑主编信心满满,第一版就印足了五千本。
泊菡心怀忐忑,生怕小说滞销,害得郑主编倒霉,生孩子时也心神不宁。到了年底,她和楚尧的第二个孩子出世了,还是一个男孩。
郑主编等泊菡出院回家才打来电话:“报歉报歉,实在是太忙了……真的不是忘了你!你问小说卖得怎么样?我为它快要烦死了,天天接电话……不是不是,销路非常好,非常好!我们准备再加印一万本!”
楚尧寄来书信,给新生的儿子起名楚憾,说自己一是遗憾没有陪在妻儿身边,看着孩子降生,二是遗憾没能陪在泊菡身边,分享她成功的喜悦,三是遗憾这一胎还是个男孩……泊菡拿着“楚憾”的名字给老二上户口,感叹这个楚尧,真是喜怒由心,给孩子起名也这样不走寻常路。
楚尧走后没多久,有一回泊菡找自己从前的文稿,遍寻不着,想到了楚尧的木箱,好容易找到钥匙打开来,才发现楚尧说的神秘的礼物,原来是一罐子糖果。
那一罐糖果,一共七种,每种五十二颗,一共三百六十五个糖果,楚尧交待她自他走后,一天吃一颗,糖果越来越少,他回家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了。
泊菡感动得泪意潸然,他深知她成熟的外表下,还有颗少女心,特意留给她一份浪漫的思念。
可七乘以五十二只有三百六十四颗,还有一颗是什么糖?泊菡找来找去,终于在糖果堆里找到一颗伪装得十分成功的“糖果”。
里面没有糖,只包着一封信,铁划银钩,短短的几行字: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回到九年前
你的十二岁,我的十七岁
我还是会选择再爱上你
纵然会九死一生
但心底温暖的感觉
是谁都无法给予的
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看了字条,泊菡哭得稀里哗啦的,把回家来的苏愉吓了一跳,泊菡把纸条交给苏愉,苏愉也感动得直掉眼泪,两个朋友感伤了一阵,苏愉终于咬着嘴唇,鼓足勇气对泊菡讲:“看到你们感情这么真,我也放心了。有件事,我想来想去,必须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