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菡摇摇头:“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阿糯告诉泊菡:“旅馆又贵,还不安全。我有位远房亲戚住在附近,我搬过去,陪着你等楚君出庭后,再回凤山。”
“我不用你陪,你还是回去照顾沈崇海。那封信是重要的东西,就拜托给你了。”泊菡感激地向她微笑。
“我一定会像性命那样保管它的。”阿糯郑重万分。
泊菡借着夜色的遮掩,回到家里,刚刚推开拉门就发现异样,草席的垫子边上,翘出了报纸的一角,她出门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她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心里生出十二万分的警惕,把垫子轻轻地翻开,垫在下面吸潮的报纸都有些零乱,看来,有人趁着她不在家,悄悄地进来找什么东西。
她明白了,谨慎地推开第二道拉门,摸到电灯开关,开了灯,这间会客的地方干净整洁,看起来不像有人来过。
泊菡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感觉消退了一些。她打开卧室的纸拉门,借着外面灯光寻找电灯拉绳。突然,一阵呛人的酒气扑面而来,有人用力捂牢了泊菡的嘴巴,好像要阻止她冲出喉间的惊呼,然后她被当胸抱起,丢到铁床上,两人立刻扭打起来。
“救命!”泊菡挣扎着叫喊,却被捏住下巴,嘴里塞进一块毛巾,然后什么东西打上她的额头,她一阵头晕目眩,蜷着身体昏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泊菡听到有人翻动她的手袋,搅动里面的镜子口红,然后一双手在她身上摸摸索索,像在寻找东西,她挣扎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可额头上流出的鲜血凝结在睫毛上面,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
头顶明晃晃的电灯光影摇来摇去,泊菡瘫在床上,浑身打着颤,双手悄悄地在周围搜寻,可惜,除了枕头毯子,床上哪里有什么武器。
一双手正要摸上她的胸口,泊菡用尽全身的力量,向着倾过来的那团黑影打过去,正中鼻子,那人惨叫一声,她听出声音,是小李!
她拔出嘴里的毛巾,拼命向外高呼叫:“救命!”这里屋舍相连,又在两条路的交叉口,但愿有人能听得见她的呼救。
小李一把掐住泊菡的脖子,止住了她继续呼救,静下来紧张地听着门外的动静,最后,他带着一个浮夸般的嘲笑,骂道:“别天真了,没有人会来救你。”
他转而抓紧泊菡的双手,逼问她:“快说,那张字条在哪里?”
他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答。
“我只给你一分钟的考虑,如果不说,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小李恶狠狠地威胁。
“你们放了楚尧,我就还给你。”
“你不说,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他把泊菡的双手反绑起来,“折磨人的方法我会的不下十种,你想先尝哪一种?”
“只要你动我一根寒毛,明天报纸上就会登出你的恶行,揭穿你为了霸占我陷害楚尧的全部事情,还要连累到你姐姐姐夫,你试试看。”泊菡拼尽了身上最后一分力气,嘴唇哆嗦地说。
小李怒气冲天,扑过来想揍泊菡一顿,中途改了主意,他再一次塞住泊菡的嘴巴,朝她阴森森地笑起来,“不说也行,那就让我玩死你,看你有脸到报社去说被男人睡了……”
他解开了自己裤子钮扣,伸手过来撕扯泊菡的衣衫,泊菡护着腹中的孩子,心底弥漫着凄厉的绝望,她还是太善良,愿意相信人性中的良知,低估了恶人的存在……
小李狰狞的脸正要压过来,就听到一声磁器碎裂的巨响,小李身子一歪,倒在床上,鲜血从他的后脑勺上汩汩地冒出来。
小赵不知从何处现身,用柜子上的花瓶打晕了小李,他解开泊菡的双手,取下了嘴里的毛巾。
“对不起来迟了!我隐约听到房子里有救命的喊声,还以为听错了……”他伸手擦去泊菡眼帘上的血迹,泊菡终于看清小赵那张焦急和痛心的脸。
泊菡披散头发,好容易扶着床边站稳了,看了一眼床上躺倒的小李,哆哆嗦嗦地问:“你没有把他打死吧?”
小赵揪住小李的头发,翻过来一看,嘲笑道:“我还真想打死这个狗畜生!”又挥起拳头,朝着小李的脸上身上,重重地给了几下,小李被打醒了,剧烈地咳嗽起来,睁开眼睛看到小赵,边喘边吼着:“赵云,你等着,看我不整死你!”
“我就等着你!怕你就不打你了!”小赵满腔的怒火,把小李摔在地上,用皮鞋狠狠地踹了几脚,小李根本打不过小赵,捂着挨打的肚子,踉踉跄跄地逃窜而去。
小赵来到泊菡面前,痛惜地看着她:“我正好听到你说的话!原来一切都是小李干的,我错怪了你。”他看着她一身的伤,关切地低声问,“还能走吗?我陪你去医院。”
院子外面已经有看热闹的人,小赵扶着泊菡出来,对人群高声说道:“各位高邻做个证明,人是我打的,与楚太太没有关系。”
看热闹的人都默默无声,有人好意地提醒小赵:“你大概把李主任打重了,他人才走到营房门口,就昏了过去。”
小赵毫不在意,在众人同情复杂的目光中陪泊菡离去。
在医院里,医生为泊菡检查了伤势和胎儿的情况,胎儿一切正常,医生为泊菡受伤的额头缝了两针,裹好纱布。她脸上、脖子和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根本没法处理。
医院走廊里,泊菡他们突然撞见李夫人,她叫住泊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伤势,好一会才缓缓地说:“是我没有约束好弟弟,害你受了伤。不过他也没有好果子吃,被打得脾出血,正在手术。我想,我们的约定依然不变。”
泊菡满腔愤怒,盯着李夫人,两人的目光彼此对峙。她清楚,如果小李翻到了他要的东西,现在的夫人,将会是另一副嘴脸。
“希望阿糯能藏好证据。”泊菡心里想着,沉默以待。李夫人眼角的余光看向远处停留的小赵,脸上现出无法掩饰的阴戾。
泊菡提醒小赵:“小李那边不会善罢干休。你千万要小心,如果再有什么事,我会吃不下,睡不好的。”
“我不怕,大不了和学长一起做伴蹲监狱。”小赵突然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然后声音又有些伤感,“只是学长让我们照顾你,我会食言。”
自楚尧入狱起,小赵、张帆和小冉三人每天轮流过来看一看,虽然只是在门外问候一声,多少令她心安,今天小赵能及时出现,也是如此。
原来是楚尧请他们照顾自己,泊菡听了,惊讶感动后悔难过诸般情绪,一起在心间翻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几个宪兵突然冲到他们面前,对着小赵喝问:“你是不是叫赵云?”
小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望着泊菡,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感伤和珍重:
“学长会没事的,你好好保重。谢谢你给过我们漂泊的军人,家的温暖。”
泊菡的眼眶微微湿润,心中痛楚,她带着遗憾,勉强一笑:“可惜那个家,被我亲手拆毁了。”
“你若后悔,还来得及。”小赵被宪兵拉扯着,转头又看了她一眼。
两天之后,张帆来到家里,告诉泊菡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老齐被枪毙了!”
泊菡震惊得张大嘴巴。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高大魁梧,嗓门特别大的东北人,会因为几句对政府和时局的牢骚,丢掉生命。
“听说孙司令已经在营救他们,结果那帮人不肯认输,一定要做出个死罪来打击司令。”张帆脸色灰暗,语气里带着几分伤感,他与老齐来往不多,可面对熟悉的人蒙冤而死,内心也满是伤痛。
泊菡心底一阵紧张的收缩,她瞪大眼睛,扑到张帆身前,双手拉住她:“那楚尧呢?”
张帆看着泊菡满身伤痕,眼里是满满的痛惜,反过来握牢她的手,安慰道:“楚尧是这次风暴的中心,反而能够暂时得到平静。他的事在明面上,必须要走军事法庭的过场,孙司令要营救他,还有机会。”
他叹了口气,“小赵没有楚尧的幸运,他被部里一纸公文,调到福建做炮兵上尉了,那里差不多是最前线。”
原来小赵和小李的打斗被迅速遮掩了,没有正式的处分,却把小赵送到前线当炮灰。
泊菡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因为她的天真轻率,有多少人改变了命运,甚至被夺去了生命。内心的懊悔就已经是锋利的刀刃,割得心灵道道伤痕……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楚尧,想起在船难之后他的那些深夜暗泣,其实不需要别人再开口谴责,他自己已经追悔莫及,可她偏偏揪着他的伤口紧紧不放,这样对他,是不是太残酷了?
她颓然无助地问张帆:“你清楚楚尧和我的事吗?”
张帆沉默地点点头。
“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他?我婆婆、我丈夫和我女儿的三条命,我是不是应该耿耿于怀?”
张帆忧伤地看着面前遍体鳞伤的女人,很明显,她心里的伤,要比她身上的伤沉重千万倍。
“你忘不掉逝去的故人,可是,”他反过来问,“就能忘得掉楚尧吗?”
泊菡怔住,她也忘不掉楚尧,每每于深夜寂寥时,他的身影总似一缕青烟,绕于鼻端脑海,挥之不去。
张帆扶着她颤抖的手,仿佛要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传递给泊菡那样:“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卸下心里的重担,好好地生活。”
泊菡默默地沉思,张帆道:“我有同学在法庭上班,我已经和他说好,开庭的那天,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见面?泊菡一脸不能相信,眼眸中闪出一缕转瞬即逝的光彩,她有些欣喜也有些怨恨:原来,自己竟如此渴望楚尧,原来,说好的永远不再相见,不过是一句气话。
深夜里,吴茱萸悄悄到访,看着泊菡的伤势,眼镜后一惯感性的眼睛顿时通红,她激动地告诉泊菡:“孙将军已经知道全部事情了。有了你的伤,那个李长寿罗列的罪证通通不管用了……所以开庭的时间提前到了明天,也请你去做证,当然不会问你任何难堪的问题,你的伤放在脸上,大家心知肚明,对楚尧非常有利!”
泊菡听完安排,眼眸中激动的光辉刹那暗淡而去,只剩下浓浓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