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舜急冲冲上了楼,不由分说地用力拉住泊菡,命令她:“下楼,快去给吴妈道歉。”
刹那的惶然后,泊菡问他:“吴妈怎么回事,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就一天不在家,你又要闹分家,还要撵吴妈走?”楚舜表情森森。
泊菡嘴巴半张,想说话却没了声音,她什么时候要分家,什么时候要撵吴妈?
她想甩开楚舜,不肯下楼:“我没有。”
“不是一个人这样说,姆妈也不会冤枉你。必须向吴妈道歉。”楚舜根本听不进泊菡说什么,反而冷冷地命令。
不知道为什么,泊菡觉得楚舜在结婚后就像是变了,早已习惯的温柔细心虽然还在,但一副新的面孔,带着冰冷和专|制,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真的不知所措。
楚舜把她拉到楼下堂屋,她才看到吴妈已经包好了几个包袱,歪着脖子坐在厅角的小矮凳上抹着眼泪。看见泊菡过来,哭声立刻大了几个音量:“太太啊太太,你就不要再留我,反正我也帮不上忙啦!”
楚舜上前一步,弯腰柔声相劝:“吴妈,没有人让你走,我让泊菡向你道歉。”
他转身把泊菡推到前面:“快向吴妈赔礼。”
吴妈狠狠地瞪了泊菡一眼,又哭起来:“她嫌我老没有错,我也确实干不动了,你们还是让我走吧,我回到老家喝西北风也比在上海遭人嫌的强啊!”
筱玉上前用徽州话劝了几句,吴妈还是抱着包袱在哭,泊菡只好向她道歉:“吴妈,我没有要撵你的意思,只想找个人帮你打下手,还给你开薪水。”
吴妈突然恶狠狠地瞪大眼睛:“什么请人打下手,就是想撵我!说给我开薪水,还不是变了法子让我滚!”
楚舜的目光越来越冷漠,看着泊菡像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他重重地拉了泊菡一下,沉声命令:“快!”
泊菡只好退让:“吴妈你放心,我不会再提沈嫂子的事了。让你误会,我向你道歉。”
吴妈收住眼泪,一点不客气地讽刺泊菡:“你是富家小姐,根本不知道我们家少爷赚钱的辛苦,你就是舍得给我工钱,我也舍不得花少爷的钱。”
泊菡被吴妈夹枪带棒一番教训,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解释也不好,不解释心里又委曲,再想想楚舜,却没有半点理解自己的意思,反而又拉她到筱玉面前:
“姆妈,我昨晚已经和泊菡说过,哥哥和我不分彼此,她如果说过什么想分家的话,只要有我在,全部不算数。”
筱玉点点头:“还好有你懂事,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间,泊菡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发现,婆婆,楚尧,楚舜甚至吴妈,他们才是铜墙铁壁般的一家子,遇到事情,他们凭着血缘,自动就融成一体,水泼不进,刀砍不断,自己算什么,一个外姓人罢了。
她知道站在这里哭没有任何意义,可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眼泪落在青石地上,洇成一团一团的墨花,楚舜回头看在眼里,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暗暗后悔刚刚对妻子做得不留情面。
筱玉就此收场,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一个个都给我省点心,阿吴,把晚饭端上来。”
饭桌上都是新烧的菜,筱玉指了指桌上的咸菜烧黄鱼,对楚舜说:“给你媳妇夹点鱼肉,让她多吃些。”
楚舜听话地照着做了,泊菡循着家教,强压委曲,一声不吭地吃饭。这一切,还不都在筱玉眼中。
等楚舜泊菡侍候完筱玉餐后念报用药,听了老生常谈的人生道理,道了晚安上楼。吴妈又从厨房里擦了手,闪进西厢。
“太太,我今天这出戏,唱得到位吧?”吴妈笑嘻嘻的。
筱玉微微点头:“还不错。”
“这下子新媳妇再不敢提要给大少爷二少爷财产分分清楚的话头了。”吴妈做了个不服气的表情,“自己脚都没在我们家里走个遍,就想改朝换代,没门!”
“我只是想快点教她些道理,在这个家里,兄弟之情动不得,你是有功之臣,动不得。要慢慢和她说,慢慢等她懂,我怕自己没那个时间。今天借题发挥一下,她应该记得牢了。”筱玉闭着眼睛,揉着额角。
吴妈没有筱玉的心肠,还在恼恨泊菡要撵她走,决定马上去厨房做个皮球大的肥肉汤团,明天烧给泊菡吃。
泊菡心里苦闷,这几天每一次拿着真心,想交换丈夫和婆婆真实的情谊,都是一败涂地。眼泪顺着眼角不知流了多少,想想又不敢哭,怕明天叫人发现,惹人闲话。只好百无聊赖地坐起来,东坐坐,西看看,见到花瓶里的鲜花枯萎,就拿出来收拾着丢掉。
鲜红的玫瑰花和粉紫的勿忘我,是结婚那天泊芙专门拿过来插在花瓶里,说是代表永永远远的爱情。现在才几天,就枝残叶枯了,所谓的爱,都是虚幻吧。
泊菡把花束丢进撮箕,想着有句歌词很应景,不知不觉,带了点自嘲哼出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有人自身后抱紧她,温热的脸偎向颈间,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点内疚的颤抖:“是不是还要唱‘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泊菡心中一酸,分开他的手:“你不要碰我。”
楚舜没有说话,只是拂开泊菡的卷发,右手从泊菡的耳后托住她的脸,将她转向自己。他万般温柔,在她唇角轻吻了一下:“对不起。”
要不要原谅楚舜,泊菡内心挣扎了一会,这个俊美的男人,她是下了决心要和他共度一生,为了一点小事就生分,不舍得,她决定原谅他。
楚舜再一次吻上泊菡,慢慢地再一次,泊菡接纳了丈夫的亲吻,最终,两个年轻人,以一场缠绵来忘记对方带来的不快。
他待她的确温柔,如果这样春梦般的情|欲也叫爱的话,他的确爱她。可泊菡朦朦胧胧地感觉,离了这数尺见方的床榻,在他完美的另一面,她不曾真正认识他。
这个晚上,泊菡靠在楚舜的肩头对他说:“舜,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求你可以坦坦白白地告诉我,怎么才能在这个家里过下去。婆婆是个不简单的人,吴妈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就连你,也不简单……”
楚舜轻轻一笑:“我哪里不简单了?”
泊菡的手指在楚舜身上画着:“可能是我想多了。从前我觉得你挺好的,我问什么你都会给我一个答案,让我觉得了解你。可和你结了婚,这才几天,我发现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也不知道说哪些话做哪些事会让你生气,反而觉得不像从前那样和睦了。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都在想什么,让我了解你?”
楚舜沉默了一阵,捉住泊菡的手,让它离自己远了些:“就说你那些杂七杂八的小说看多了,养出了多愁善感的性格。我一直是我,人前这样,人后还是这样。”
楚舜本能地逃避泊菡的靠近,不敢让妻子了解自己,他渴望被妻子全心全意地爱着,又不敢敞开心怀,让妻子看低自己。
他其实一无所有,没有学历,没有名望,生意兴隆的电器商行其实是哥哥主张的投资,自己决心要做的小工厂步履艰难……他害怕,一但她知道真相,美好的感情就会消失。
泊菡不知道楚舜的思想,又靠过来:“舜,是我没说清楚吧。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就该无话不谈,你的公事啊,你的工厂啊,都可以给我说一说,需要我做的,我也愿意做。比如整理资料,这个我学过秘书的方法,一定用的上,英文我也说得过去。我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想了解你。”
楚舜再一次挪远了身子,说话的语气也生硬了:“家里的规矩,男主外,女主内。公事上面不需要你管,你只要跟着姆妈学习家务,不要让我分心就好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用在夫妻之间也一样,泊菡心底微凉,慢慢明白楚舜的心一直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里,生人勿近,便不愿再做无谓的纠缠,从此小心翼翼再不过问楚舜的公事。
楚舜觉得很满意,他知道姆妈不愿意他和妻子太亲近,在筱玉和吴妈面前,他端得稳稳当当,拿泊菡仅仅做个妻子,一切都按照徽州的规矩公事公办。也只有夜里熄了灯,在彼此看不清面目的时候,他才敢对着她,恣意地怜惜起来。
楚舜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有些爱上她了?如果,这就是爱的话。
可是,刚刚过完蜜月之期,泊菡已然觉得,这个婚结得,有些兴意阑珊。有一次刚熄了灯,她叹息一声:“又要例行公事。”这踩了楚舜的痛脚,当天晚上,他捉着泊菡,例行了一回,公事了一回,生生毁了一夜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