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泊菡睁开眼睛,发现窗外的泡桐树叶上已经撒满了明丽的阳光,与她同床共枕的男子还在她身边深眠。
一夜缱绻缠绵,初识滋味,她不知道好坏,却安下心来,晓得身边这个男子,是一辈子的枕边人,看着他呼吸均匀,俊美如画的容颜好得让人心柔软如春水,眉眼鼻尖的线条像足了另一个人,一时心中既快乐又悲伤,既欢喜又寂寞,既爱恋又心酸,不禁幽幽地叹了一声。
楚舜依旧闭目如睡,却捉了她的手放在胸前,微笑着问:“好好的,叹什么气?”
她潜入他怀中,一时心动,某种徒劳无望的爱慕油然而生:“舜,我好像恋上你了。”
她没听到任何回应,感觉楚舜只是一动未动,她又期待地问:“你爱我吗?”
楚舜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思索半天,答道:“在我看来,婚姻意味着责任,从昨天起,我便要对你的一生负责。”
泊菡由期待变成失望,他哪来的那么多道理,爱很简单,就像刚刚她脱口而出的那般,没有理由,只有欢喜。
楚舜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她,温和地说:“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泊菡在心中自我开解,或许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楚舜只不过为人理智,说不出甜言蜜语吧。也就含笑道:“嫁给你这样的美男子,我也三生有幸。”
楚舜看着泊菡眼神清澈如水,嘴角含笑如花,心中一动,又将她裹入身下。
泊菡一边接受着丈夫的爱抚,一边去看闹钟,发现已经早上八点多了,便抵住楚舜:“你等等,我得下楼拜见婆婆吧?”
楚舜卷曲的黑发有些汗湿,贴在白皙的额角,眼里流露着少见的激情,声音低沉:“按老家的规矩,这三天我们可以没大没小,不出房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泊菡放了心,忍不住好奇起来:“怎么徽州的规矩这么奇怪?”
楚舜离开泊菡,把她安在怀里,低声解释:“从前做徽州媳妇很累:丈夫终年在外奔波,妻子在家上要照顾父母弟妹,下要抚养子女,没有一天可以轻松。所以,不知从什么年代起,就兴了现在的规矩,新娘进门三天,可以不出房门,全家以她为大,等三朝回门之后,她就要担起持家的重任了。”
泊菡觉得心里好像被针扎了几下,满满的都是酸恻:“就像喝药前先给个蜜枣,用了一点甜,麻醉一生的苦?”
楚舜沉默了一下,又说:“徽州男人在家时间很短,那三天时间,也是为了留后。”
泊菡这才意识到,男女柔情蜜意的背后,还要肩负传宗接代的使命。三天时间,快乐是假,留下子嗣才是真,那颗配药的蜜枣,还是虚幻的。
她把身体移远了,认真地望着楚舜,问:“你娶我,不是为了娶个徽州女人吧?”
楚舜微笑起来:“我若想娶徽州女人,早就娶了那个项小姐,干嘛要向你求婚?”他支起半个身子,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声音低沉魅惑,命令泊菡:“过来,躺好。”
日夜颠倒,无休无止,泊菡想不依恋身边的男人都难。
第三天回门,一早泊菡就起床梳洗,回门的衣裳是事先做好的,楚舜衬衫西裤,泊菡旗袍皮鞋。
泊菡取出旗袍,一时不知选哪一件,开口问楚舜,楚舜换着衣衫,头也不回:“随便穿吧,反正都是新的。”
泊菡托着旗袍拦在楚舜面前,有些撒娇:“不行,你帮我选。”
楚舜勉强看了几眼衣裳,点了一件红黄色花样喜气的,说:“这件吧。”
其实泊菡更喜欢一件蓝绿波纹的,不过是丈夫挑选的,她也喜滋滋地穿上,再套一件白色钩花短外套,打着花洋伞,摇身变成一个时髦的小太太。
在章家热热闹闹地吃过回门饭,大家见楚舜泊菡恩爱美满都由衷开心,章燿和绣银更是强留小夫妻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用了早饭才依依不舍地放人。
出了门,泊菡向楚舜请求:“舜,我想顺道看一下苏愉。”
楚舜立刻否定了她的想法:“昨天就该回家,但爸妈强留也是个理由,今天再陪你去同学家玩,姆妈一定不开心。”
泊菡想想这两天见到的婆婆,端端正正的一个人,又不是凶神恶煞,并不把楚舜的话放在心上,只道他管束自己,嘟囔着:“就一个小时,你也太小气了。”
楚舜思考再三,无奈地妥协:“说好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有什么安排,一定要事先讲好。”
泊菡点头感激,看来楚舜计划性很强,根本不容许出现计划外的事情。从前只认识到他温和礼貌的一面,现在才知道他的优秀,有一部分源于对自身的约束力。
泊菡找到苏愉家里,正好她也在家,两个多日不见的好朋友互相忘了身份,在街边上就拥拥抱抱起来。
原本泊菡请的伴娘是苏愉,连礼服都做好了。谁知上个月前苏愉的父亲出车祸去世,她热孝里不好当伴娘,才换成泊芙。
泊菡因为不能红白相冲,在苏愉最难过的时候没法陪伴左右,现在婚也结过了,第一件事就来找苏愉,苏愉高兴得哭哭笑笑,惹得泊菡也笑笑哭哭。
泊菡问她:“你大学定下来读哪一间了吗?”苏愉原来已经投考上金陵女大,可现在家中没了经济来源,到南京念书的心愿自然不提了。
苏愉说:“上海公办的学校没考上,玛丽修女介绍我去念沪江,可以半工半读,免一半的学费,我只要再找到一份夜工,解决食宿就没问题了。”苏愉的妈妈要领着弟妹回镇江老家,眼看着就没了食宿。
泊菡告诉她:“我知道你要找工作。昨天二哥说他们报社需要一个值夜班的编辑,我向哥哥推荐了你。你一会写个简历送到我们家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苏愉激动地在泊菡脸上用力地亲了一下,兴奋地打着转,大声笑道:“太好了,你真是我的圣母玛丽娅,这样我连住的地方都有了!”
泊菡还被苏愉转得晕晕乎乎,不想开心过度的苏愉跳到了楚舜面前,热切地拉着楚舜:“美男子,娶到我们学校的美女高兴吧?”
楚舜笑而不语,苏愉还像喝醉酒那样唠叨:“在我们整个高三,最漂亮的就是泊菡了,连从前的校花陈美娣都比了下去。你可要好好看紧了她,别看我们是女校,她也是有人追的,有一回,她哥哥的同学就追到了学校里……”
泊菡的脸立刻绿了,苏愉这是要说什么?苏愉嘴滑到这里,脸也一下子绿了,她记起当年的军官正是美男子的哥哥。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楚舜还是带着笑,眉梢眼角都是沉静温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哥哥的同学,你见过吗?”
苏愉的表情瞬息万变,镇定一番后,勉强回答:“见……过,是个戴眼镜的大……大学生。”
她在章家玩的时候,认识毓信的同学家祺和伯英,也知道伯英爱的是泊芙,所以就拿家祺顶了包,怎么样也不能让楚舜疑心到自己哥哥身上去。
楚舜转眼看着泊菡,她咬着嘴唇,面色发白,一副吓坏了的可怜样,就挽起泊菡的手臂,温和地问:“怎么样,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泊菡赶紧开溜,谁知道再留下来,苏愉会说些什么。
一路上楚舜都是平时温文的模样,两人随意聊天,也是近了家门,他才略略起了心思,问泊菡:“你喜欢大学生?”
泊菡一直等着,既盼他问,又盼他不会问。他开了口,就是在乎自己:“哪里,你别听苏愉乱说,王家祺根本没找过我。”
楚舜笑啊笑,“我没有说家祺哥,是你自己说的。这笔账,我们晚上慢慢算。”说到后面,他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泊菡看得痴了,原来他们楚家的男人,都这么会挑眉毛。
走到家门前,楚舜突然收敛了笑容,理了理衣冠,又帮泊菡整理了下头发,泊菡见楚舜的表情好像临着了什么大事般的一本正经,也不敢再笑,不过有丈夫在身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正厅堂屋里,端端地坐着婆婆筱玉,她年龄不过四十五六,因为头发颁白,病容憔悴,像大了十来岁的样子。一张脸长年没有喜怒,看上去永远那么安静,永远那么冰冷。
楚舜进门就恭敬地行礼,喊了声姆妈,泊菡也跟在身后,叫了婆婆。
筱玉对着泊菡点点头,算是承了她这一声,然后转脸看着楚舜,目光立刻犀利了:“舜儿,现在几点了?”
楚舜立刻侷促起来,不安地抬手看了看表,轻声回答:“快中午了。”
筱玉说:“正常这时候,你要么在店里,要么去了工厂,可现在,你们才刚刚逛完街回来。”
泊菡赶紧把手中的纸袋放到筱玉身边的方桌上,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婆婆,这是舜给您买的无锡水蜜桃,他说您喜欢吃桃子,特地孝敬您的。”
吴妈过来收下桃子,歪着脖子对着泊菡挤眼睛:“新媳妇,现在是娘要教训儿子,按我们徽州的规矩,你是不能插嘴的,只能在一边陪着。”
泊菡傻了眼,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尴尬地退到楚舜身边,也像他那样恭敬地听训。
筱玉看看泊菡,冰冷的目光再次回到楚舜身上:“人生苦短,如果今朝荒废半天,明朝再荒废半天,还能做成什么大事?一日之计在于晨,一生之计在于勤。看到你这样,姆妈很失望。”
泊菡这才领教婆婆说道理的水平,难怪她一出面,爸妈连一句话也兑不出,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匆匆定了婚期。
“当年你爸爸留下的遗言,要为他报仇,这个你哥哥二话不说,已经替他实现。姆妈吃辛受苦二十年,唯一的心愿就是重振歙县王家的家声,不指望你还指望谁?你当初想开店,哥哥二话不说就拿出全部的薪饷补贴给你做本钱,你要结婚,也是他二话不说拿出钱给你修房子办聘礼,你要是贪图玩乐,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