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定在那儿,目光死死咬着马旺和秦天国。两人点了烟,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扭了几下,很快消逝了。老莫依然在昏暗的路灯下站着。冬夜的寒气袭上来,老莫觉得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僵硬,麻木。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是马旺一手策划的,秦天国做了马旺的帮凶。这个混混,竟然和警察搞到了一起。老莫惊愕、愤怒,马旺这是要将老莫彻底击垮。没想到乔月一出门,老莫就摊上这么一档子事。难道乔月的话是谶语,他真的离不开她吗?
这时,老莫听得扑通一声。老莫惊了一跳,扭头四顾,什么也没有。又一声在老莫耳边炸开,就在突然之间,老莫明白了声音是从心底传出来的。老莫一直有一个念头,甩开乔月,自己痛痛快快地摆平一回。现在,这个念头跳了出来,它硬梆梆地,落地有声。老莫兴奋起来,觉得这是老天赏给他的机会。
那就试试看吧,老莫恨恨地想。
老莫的肌肉几乎跳起来了,他按捺不住。老莫想找个人把憋在心里的话倒出来,当然这个人应该是朵枝。老莫拨通了朵枝的电话,响了好几下,朵枝才接。朵枝声音压得低低的,怎么也听不清。老莫大声喊,我现在想过去。朵枝的声音清晰了,不行,我儿子回来了。她还嘱咐老莫不要随便打电话。老莫唔了一声,觉得很扫兴。朵枝的儿子回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偷盗、抢劫、强奸什么都干,应该多关几年,怎么提前就放了?这想法有些损,可老莫现在就是想和朵枝在一起。朵枝是一面镜子,他能在她那儿照见自己的男人本色。他不能对乔月说的话,却能对朵枝说。他对朵枝一直是精神上的依恋,昨天,他和她的关系取得了突破,他不找朵枝,找谁?谁能倾听他的诉说?谁能理解他?可是,朵枝不让他过去。老莫明白自己不能过去,朵枝是对的,可老莫还是感到忧伤和失望。
老莫在大街上飘着。他实在想找个人说说话。如果在白天,他可以找钉鞋匠孟大。孟大是鳏夫,每日靠钉鞋维持生计。如果哪天不出来,他就得饿着。可孟大很快乐。没事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放肆地盯着街头来来往往、花花绿绿的女人。对于孟大,这就满足了。以老莫的身份,和孟大交朋友,实在是件奇事。只有老莫自己明白,他是羡慕孟大的,他有的,孟大不屑,他没有的,孟大却有。
找刘万年女人吗?老莫吓了一跳。和一个被自己可怜的人是没法交流的。就是说出来,她懂吗?她现在除了钱,什么都不认识。真是疯了,竟然想和她说。如果刘万年知道了,那不是伸过脸让他打吗?老莫绝对不能让他们晓得他的心思。无论老莫心里怎么憋屈,他还是一个老板。他必须在刘万年和他女人面前保持着骄傲和体面。老莫同情归同情,但一定要隔开距离。老莫是站着,至少在他们面前老莫是站着的。此时,那个女人干什么呢?也许,她在做生意。刘万年对她并不好,现在她竟然靠出卖肉体来延续刘万年的生命,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一点倒和老莫相似,谁知道老莫的心思?
十点多钟,老莫经过鱼行,看见了对面的灯光。老莫突然想去看看马旺。平时,老莫不和马旺正面交手。可既然抱定了挫败马旺的主意,他就不能避着他了。
老莫敲开门。看见乔梅那张涂抹得不成样子的脸。这样的脸应该坐吧台,守着鱼行,糟蹋了脸,也可惜了化妆品。在这一点儿上,乔月绝对比乔梅强,乔月从来不把脸抹成泥皮。
乔梅并不意外,她说,老莫呀,便将身子闪开。
老莫跟在乔梅身后,走上二楼。马旺的楼共两层,一楼是鱼行,二楼住宿。
乔梅挑了挑眉毛,慢吞吞地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我说得没错吧,你对我还是有想法。乔梅的眉是纹的,趴在脑门上,如两只毛毛虫。
老莫道,你别胡说,我找马旺。老莫很随便地坐到沙发上。
乔梅坐在老莫对面,都这个季节了,她依然穿着短裙子。她的腿跷起来时,老莫能看见她粉红色的内裤。老莫只瞅了一上,便慌忙把目光扭开了。
乔梅点了支烟,推给老莫。
老莫摇摇头。
乔梅说,你明明知道马旺不在,还说这废话,心怀鬼胎吧。
老莫问,他去哪儿了?
乔梅懒懒地说,打麻将,一整天没回来。
老莫说,不对,我看见他进了桑拿中心。
乔梅弹出一丝笑,老莫,你也太笨了,凭这就想挑拨我和马旺的关系?洗个澡算啥?也就是你老土了。实话告诉你,就是马旺拉一只鸡回来,我也不在乎,他们睡床,我就睡沙发。
乔梅回来后,老莫和她接触不多,他没想到乔梅竟变得如此的……老莫想了半天,只能想出“不要脸”三个字。
乔梅剜老莫一眼,瞪我干吗?我是怪物?
老莫说,差不多了。
乔梅吐着烟圈,废话少说,你有什么目的,我讨厌男人拐弯抹角的。
老莫说,你坑了我。
乔梅尖厉地笑起来,笑话,你开你的,我开我的,我怎么坑你?
老莫恨恨地说,你自己清楚。
乔梅道,你还是心疼那几个买鱼钱吧,我看你有一百个亿,也是这德性。我是要了高价,可我没逼你。现在后悔了?那就退回来,你收留过我,我还没感谢过你呢。
老莫说,不是钱的事,我就是不明白,咱们有多深的仇恨?
乔梅冷冷一笑,忘了当初你怎么把我撵出鱼行了?
老莫的手慢慢攥住了沙发的布面,他缓了口气,不错,是我撵你俩走的,那得怨你们自个儿。再说了,当年你不离开鱼行,能有今天?
乔梅嘴角飘起一丝嘲讽,继而她的面容被网罩住了似的,阴沉沉的。乔梅说,我现在是有了钱,可我负出了什么代价?什么代价,你知道吗?乔梅的眼睛有些红,有些可怕。
老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乔梅说,我丧失了生育能力。乔梅的胸起伏着,似乎会蹦起来。
老莫并不理解丧失生育能力对一个女人会有多大的打击,可看乔梅的样子,知道不是装的。老莫没有说话,他心里涌动着不安。可很快,他回味过来,就算她把命丢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逼迫她了吗?她有什么资格训斥他?
老莫说,我收留你,是收留错了。
乔梅哼了一声,还指望感激你呀。
有一段时间,两人没说话。乔梅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去卫生间擦了把脸,回来时便恢复了平日那种冷漠表情。她说,老莫,甭提过去的事,一提我就来气。
老莫想,提现在的事,我他妈的还来气呢。
乔梅盯着老莫,说,我困了,你要是有贼胆呢,就留下来,你不是想让我感激你吗?没贼胆,你就滚吧。
老莫站起来,我不会服输的。
乔梅冷笑,你今晚就是来示威的?可笑!
老莫刚一出来,乔梅咣地将门摔上了。
夜里,老莫怎么也睡不着。起初的激奋已被恼怒代替。他想,我这是干吗呢,白白找一肚子气。不过,他总算摸清了乔梅仇视他的原因。只是,乔梅的逻辑太荒唐太没道理。老莫想她在南方肯定没干什么好事,这个女人,人糟蹋了不说,心也糟蹋了。她和马旺,也算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和这样的人是没道理可讲的。
第二天,老莫早早地起来了,失眠并没影响老莫的精力。他在街上的早点铺吃了一碗羊杂,两个包子,然后去了鱼行。王保已将门打开了。老莫嘱咐王保,让他和往常一样守在行里,和往常一样把笑抹在面孔上。王保问让鱼塘什么时候送鱼,老莫说现在不行。王保猜不出老莫的意思,只是觉得老莫的神色有些异样。
老莫赶到电力餐厅,也就是九点多钟。他想找六指核实一下情况。餐厅的服务员告诉老莫,六指回家了,老莫便往六指家来。六指家就在电力餐厅东侧的巷子里。老莫一进小院,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叫骂,接着跑出来的六指撞在了老莫身上。六指往老莫身后一躲,说,娘们儿撒野,老哥帮个忙。话没说完,六指女人已追了出来。这是一个又高又壮的女人,怒容蓬蓬勃勃。女人怔了一下,她是认得老莫的。也仅仅一怔,她就叫骂开了,这个挨刀杀的,发了工资不往家里拿,一夜就输光了。六指说,我不是想赢几个吗?女人呸了一声,就你那德性,什么时候赢过,不让你尝点苦头,你就不长记性。女人举起扫帚,往六指头上抽去。六指抓着老莫的衣服躲闪,老莫便夺女人手里的家伙。六指扭得快,老莫身不由己,好几次他的手碰到了女人的胸脯。女人乳房大,整个胸脯被乳房占满了。女人脸红了一下,丢下一句,晚上再跟你算帐,进了屋。六指拉着老莫溜出来,说,这娘们儿,太厉害了。老莫哪有心思管他的破事,他单刀直入,我有话问你。六指说,是为鱼的事吧,听说你让关了一夜,没事吧?我还没吃饭呢。六指总是这么没皮没脸,老莫领着他进了一家小酒馆,点了几个菜。
六指的吃相有些狠,饿了几百天似的。老莫问派出所询问他的经过。六指边大嚼边一句一句甩。六指说昨天中邪了,好好的饭菜不知咋就有毒了。检疫站、派出所都问过他了,问得很详细,如买过什么菜,从什么地方买的。六指说我当然得如实说,可我并没说你的鱼有毒,我不能瞎说。老莫问,你只说从我的鱼行买了鱼,别的没说?六指挺生气,你不相信我的话?老莫说,不是我不相信,我是憋气。你没说过别的话,让你作证,你敢不敢?六指撂下筷子,怎么,你想打官司?老莫,这证可不能白作。老莫说,你只要说实话,我亏不了你。六指拍着胸保证,我六指是义气人,你老莫还不知道。六指吃得拖拖拉拉,老莫等不及了,他结了帐,提前出来。
十一点,老莫走进了阳光律师事务所。老莫听过阳光律师事务所白律师的辩护,十分钦佩他的机敏和口才。接待老莫的正是白律师。老莫说明了来意,主要想让白律师写一份诉讼状。白律师详细询问了经过和一些细节,让老莫两天后来取。老莫让白律师快一点,白律师稍一迟疑说,你晚上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