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莫递了诉讼状的当天,皮镇派出所所长何鹏便接到了法院民事庭庭长孙民的电话。何鹏和孙民是同学,就在昨天晚上,两人还在一个桌上搓麻将,何鹏大胜,孙民惨败,这在以往是少有的。喝酒,何鹏占上风,打麻将何鹏一向处于劣势。散场时,何鹏笑嘻嘻地说,这几天你肯定交桃花运了。孙民回敬他,你笑吧,有你哭的时候。因此一听孙民的电话,何鹏的舌头都笑长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是不是一夜没睡?怎么,你得空了?可我不能放下手里的工作,陪你打麻将吧。孙民的声音变硬了,你还开玩笑,有人把你告了。何鹏越发笑得凶了,谁呀,肯定是你吧。孙民气得直骂,你是白痴呀,告你的是老莫鱼行的老板。何鹏明白孙民不是开玩笑,忙问怎么回事,孙民说,你过来一趟吧。
何鹏看完老莫的诉讼状,狠狠地拍到桌子上。老莫把秦天国和派出所一同推上了被告席。孙民瞄了他一眼说,这事火不得,你得认真对待,从他所陈诉的情况看,秦天国确有渎职行为。事情虽没多严重,可影响不好,派出所的形象就是你的形象。何鹏眼底的那丝火气慢慢熄灭了,孙民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何鹏一直很顺,由一般警员、副所长到所长没用了几年。他还年轻,当然有进一步的想法。局头儿曾给他透露过,准备转过年让他去政治处。政治处处长马上就要退休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派出所工作稍有失误,提拔的事就可能泡汤。何鹏知道盯着那个位子的绝不是他一个。何鹏向孙民讨主意,孙民让何鹏私下找一下老莫,对老莫的一些要求能答应的当然要答应,不能答应的做一做老莫的工作。总之,要尽快让老莫将诉讼状撤回去。孙民说,如果你和老莫达不成一致,我再进行调解。
何鹏回到所里便给秦天国打电话。打了几次,秦天国的手机都关着。何鹏很恼火,他开会时,一再强调,就是睡觉也要开着手机。这个秦天国!在所里,只有秦天国敢顶撞何鹏。秦天国比何鹏资格老,何鹏刚分配到派出所时,当过秦天国的助手。何鹏一直认为秦天国不适合当警察。秦天国散漫、随便,行事不计后果。因了那层关系,何鹏有时也得迁就他,也没少给他擦屎屁股。何鹏低低地骂了一句,正要出去,秦天国回来了。何鹏脸色很难看,问他为什么不开手机,秦天国说手机没电了。何鹏就问他审问老莫的事,秦天国的眼里扑出一丝疑惑,怎么了?何鹏马上捕捉到了秦天国微妙的变化,他看出秦天国心里有鬼。何鹏说,老莫把你和派出所告了。秦天国骂道,妈的,他胆子倒不小,我去收拾他。何鹏生气地说,你还嫌麻烦小呀?……说那天的经过吧。秦天国简单地讲了,何鹏责备道,你没有任何证据,怎么一上去就给他戴手铐?还关了那么久?秦天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些家伙都是属核桃的,得砸着吃。何鹏问,你怎么断定他有嫌疑,砸出来了?秦天国觉出了何鹏的嘲讽,不快地说,怎么?审问我?何鹏压住火气说,一个执法部门竟然给一个老百姓告了,传出去会造成什么影响?你考虑过没有?秦天国说,就算是我惹的麻烦,处理我行吧?三天之内我让他老老实实将诉讼状撤回去。何鹏说,算了吧,你还是老实儿呆着,少添点儿乱吧,需要你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秦天国话中有话地说,劳领导费心了。秦天国阴阳怪气的,何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何鹏走进老莫鱼行时,老莫和刘万年女人正在大街上说话。刘万年女人不敢直接去鱼行找老莫。刘万年女人脸上扑棱着大团的惊慌,老莫知道她遇上了什么事。刘万年女人说刘万年估计是不行了,她想送他回乡下,可怎么也雇不上车。老莫明白她的用意,说你准备吧。老莫很快和一个车主敲定了价钱。刘万年已走到了死亡的边缘,不但话不会说,人都认不出来了。老莫和刘万年女人费了很大劲才将他抬到车上。上车前,刘万年女人泪巴巴地说,老莫,你真是好人。老莫摆摆手,出租车发动了。老莫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这个曾带给他羞辱的人终于要死了,老莫却高兴不起来,反有一丝淡淡的惆怅。老莫走进鱼行时,何鹏正低着头看池里的鱼。老莫在电视上见过何鹏,所以觉得面熟,稍一琢磨,一个戴警帽的形象凸现出来。老莫的目光跳了跳,便镇静了。何鹏说,你是莫老板吧,我是派出所所长何鹏。老莫点点头。何鹏说,我找你了解点儿事,这儿不方便,换个地方吧。老莫稍一犹豫同意了。
老莫跟着何鹏进了所长室。尽管老莫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走进这个地方,还不免有些紧张。何鹏觉出来了,他的嘴角飘出一丝笑意,这正是他要的效果。目前老莫是占了优势的,可何鹏要把他扳过来,他有这个自信。何鹏给老莫倒了杯茶,又问老莫吸烟不。何鹏一眼就看出老莫是个烟鬼,这样问是揣测老莫的心理。
老莫摇摇头。何鹏的热情有些过头,老莫猜想这和自己的诉讼状有关。老莫等待他把话说出来,可何鹏绝口不谈此事,而是很随便地和老莫拉着家常,问老莫鱼行的情况和他家里的情况。这使老莫很难受,他不知何鹏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老莫彻底放松时,何鹏突然问,你把派出所告了?
老莫一时语塞,竟有一种出卖朋友的感觉。
何鹏始终保持着笑脸,我了解了那天的情况,执行公务的程序有些不当,也仅仅是不妥当,并不违法。再说,你因为对个别警员有看法,而把整个派出所告了,这不合适吧?
老莫看出何鹏的意思了,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被他镇住了。老莫躲开何鹏的目光,问,有这样的警察,派出所不该负责任?
何鹏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说说我的看法,咱们交流交流。其实,你并不认为派出所有错,你主要目的是告审你的警员,你在诉状里提出了赔偿经济损失的要求,可如果让你状告的警员赔,显然难以执行,所以你就连带告了派出所。这不是你想出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写诉状的人的主意。他肯定是一位律师,对吧?
老莫嘴上说不是这么回事,心里却十分吃惊。这番话,白律师确实说过。
何鹏说,派出所是无辜的,你说儿子犯罪,能把老子抓起来吗?
老莫觉得这个比方别扭,派出所一下子就绕开了。
何鹏说,所以,你不该告派出所,当然,如果你执意要告,我们也奉陪。我知道你有点儿家底,可你和派出所绝对耗不起。我敢保证,一旦开庭,你的鱼行用不了十天就得关门,你信不信?老莫,你挣俩钱也不容易,我也是替你考虑,这后果你掂量掂量吧。
老莫动摇了。何鹏说的这些问题,老莫不能不正视。
何鹏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何鹏把利弊一条条摆出来,这在何鹏是手到拈来。
老莫彻底被说服了。他说,派出所我可以不告,但我一定要告秦天国。
何鹏说,如果秦天国背个处分,你倒是能出口气。
老莫问,仅仅背个处分?
何鹏反问,你以为呢?坐几年牢?
老莫恨恨地说,处分也行,反正不让他好受。
何鹏说,你的目的是自己的利益,就算秦天国背个处分,你除了出一口气,对你的鱼行又有什么好处?生意会因此兴隆?秦天国还要在这条街上执行警务,难保你和他没有打交道的时候。你想,那是个什么处境?
老莫的脑门上沁出了汗。何鹏的话有些霸道,可老莫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分量。老莫想,那……这事就这么完了?
何鹏非常肯定地说,这事当然要有个结果。我想,你是不在意几个钱的,也就是个声誉方面的考虑。这好办,我让秦天国给你道个歉。彼此不伤面子,又能挽回鱼行的声誉。
老莫迟迟疑疑地问,他肯吗?
何鹏说,他肯定有情绪,不过,我带他去。
老莫没想到自己鼓着极大的勇气搞的一件事,何鹏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弄倒了。这时,老莫突然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怎么处理马旺?
何鹏听老莫说完,道,派出所没法处理马旺,你说马旺从中出坏,说马旺投毒,现在还没证据。你和马旺平时的过节,也属于一般的纠纷,派出所也最多能出面调解,别的还谈不上。
老莫说,他和秦天国是搅在一起的,不能白白放过他。
何鹏有些不耐烦,如果他有违法行为,你可以举报。
何鹏生冷的表情把老莫弄了个措手不及。老莫刚才被何鹏绕晕了,现在他一下清醒过来。老莫想,何鹏百般地劝他,这肯定是对派出所没利,自己怎么能就此放弃?就算不告派出所,也一定要告秦天国,把这个和马旺混在一起的警察搞臭。搞臭了他,马旺就没了靠山,没了靠山能尿几丈?老莫想起自己在这件事上所做的赌注,不,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弄出个眉目。
老莫站起来,说,我冲何所长的面子,派出所不告了,可我不想放过秦天国。不等何鹏说话,老莫就离开了。
老莫的腰板挺得笔直,如果不是大街上的人流,老莫肯定要吼几嗓子。
这天晚上,老莫像往常一样在夜色中流淌。深夜,老莫走到楼道口。突然扑上两个人,将老莫摁倒。一团油乎乎的麻布塞进老莫嘴里。老莫被装进一个麻袋,随后又被塞进车里。老莫明白自己被绑架了,他首先想到的是秦天国和马旺。老莫动弹不了,也出不了音。老莫想,他们要干吗?杀掉他吗?这帮家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车停下了。
老莫被拎出来。一个声音问,还咬人不了?说着踢了他一脚。
另一声音说,干脆把他的嘴缝住得了。
这声音不是秦天国的,也不是马旺的。当然,这两个家伙是不会亲自出面的。
先前那个声音说,今儿先吃个软果子,再当疯狗就给你吃硬果子。随后,老莫被扔进一个什么地方。
一股恶臭逼过,老莫知道自己被扔进了粪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