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有您这句话,我们干工作就踏实了。”
“怎么,以前就不踏实吗?”他问。
“说实话,”张涛说,“要都是您这样的领导,我们就好办事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用不着再细说了,周大兴心里清楚,现在官场的风气的确有 些不对味,也难怪这些人在机关里呆久了,便太懂得县官与现管的道理了。
张涛走后,又来了几拨人,有领导,有干部,都没有什么实际内容,说几句天气怎么怎么,打几声哈哈,议几句机关的人长人短,也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心里有些烦,可又能怎样?他不能不接待,还得也装出一副笑脸来,也说些天气怎么了怎么了的废话。
后来,夏丽抱着儿子回来了,这些人才识趣的一个个走了。
儿子有些怕他,直往妈妈身后躲。
夏丽便对儿子说:“晓晓,快叫爸呀,叫爸呀!你不是经常念着爸爸吗?怎么今天见着爸爸就不叫了?”
儿子便冲他叫了声:“爸爸!”
他呵呵的笑着抱起儿子,把自己的脸贴住儿子的脸。
儿子用力推他,并且大声叫道:“妈,痒痒!”
他一愣怔,用手摸摸自己脸上的胡茬,便把儿子一下举过头顶,哈哈地大声笑了起来。
他逗着儿子玩,夏丽便进厨房做饭去了。
吃饭时,电话铃又响了,是何伟光打来的电话。他当了代县长,何伟光经过何求的出面周旋,便也当上了专管农业的副县长。何伟光在电话里说:“周县长吗?是今天回来的吧?还好吗?”
“好,好,谢谢!”他说。
“白天乡上来了几位领导,没顾得上来为你接风,很不好意思,等下我登门谢罪。”
“快别这么说,谢罪,我可不敢当,来玩,欢迎啊!”
夏丽问:“谁呀!”
“何伟光嘛!”
夏丽一撇嘴道:“我就看不惯这人,一肚子坏水,怎么就让他当了副县长呢?”
周大兴忙说:“你可别乱说,这可是组织上的事,一个人既然能被提拔就有被提拔的理由。”
“理由?还不是 冲着他老子的面子!我真不明白,我们党一开始就是反封建,为什么还会有些人迷恋那些腐朽没落的东西,还在搞父承子继,搞家天下?”
“不能这么说嘛,应该说,他还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干部。”
“什么能力,我看就只会逢迎拍马。”
“嘘———”他忙做了个手势,叫她小声一些,“让人家听见影响不好。”
正说着,何伟光已到了,在外边按着门铃。
周大兴拉开门说:“老何,亲自光临寒舍,我可不敢当啊!快屋里坐。”
何伟光呵呵笑道:“有罪,有罪,您不骂我,我就已是无地自容了啊!”
夏丽过来说:“你们别光顾着尽说些客套话,坐嘛!”
不一会,茶也端上来了。夏丽说:“何县长,这可是我这里最好的茶,我就这个等次了,不知你喜欢不?”
何伟光喝了一口,说:“不错不错。我家里就还没这么好的茶。”
“是吗?何县长不是装穷吧?我又不会要你的。”
“哪里,哪里,”何伟光有些尴尬,却仍笑道,“我向来不大讲究喝茶,有口水喝就行了,解喝嘛,要那些多讲究干什么?”
“这也是,”周大兴一旁笑道:“像我们这些经常要与群众打交道的,一到人家屋里总不能进屋就问:‘喂,老乡,你这泡的是什么茶?’”
何伟光正喝着茶,一听这话,就一口笑喷了。
夏丽也止不住笑得格格的。
周大兴忽然记起家里有烟,便忙从茶几下拿了一包出来,抽出一支递给何伟光说:“老何,来,抽一支。我这里就只这号烟,不知合不合口味。”
何伟光就嘿儿嘿儿地接过烟,正待点火,忽然瞅见这支烟里有些异样,脸上掠过一丝诡谲的笑,忙把这支烟收起来,放进衣口袋里,说:“我今儿有些感冒,这烟我就留着。”
夏丽就把一盒烟全塞给他道:“我家老周是不会抽烟的,这烟还是李全有送的,你就全拿去。”
“不用不用,我也不常抽烟。”何伟光连忙推却。
夏丽就只得把烟放下。
何伟光便又一脸认真的说:“周县长,您知道,搞农村工作我是外行,您可得多帮扶着我啊!”
周大兴说:“老何,你就别谦虚了。”
“我是说的真心话,”何伟光看着他说,“以前不觉得,可如今往这把交椅上一坐,就觉得是生活在聚光灯下了,四面八方都有眼睛盯着,我就担心着怕干不好。”
“有这个感觉是好事,这可是一种责任,对吗?”周大兴喝了一口茶,也一脸认真地说:“其实,作为一名领导干部,就是要把自己置身于群众的监督之下,这才会为人民群众办好事。”
“对对,周县长,还是您的水平高,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啊!以后,我可要多到您这儿请教。”何伟光这么说,显得就有几分惺惺作态了。
周大兴心里有些不快,可他隐忍着没有发作,仍是笑着说:“老何,以后农业这一块,可就交给你了,我还得靠你来帮扶着我啊!”
“周县长,您这就言重了,言重了。”何伟光忙摇着手说,一双小眼睛连眨几眨,显然,心里还是挺舒服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何伟光这才起身告辞。
夏丽去关了门,这才愤愤的说:“哼,拍马屁居然拍到我们家里来了。”
周大兴笑道:“这人是有些毛病,对上面的人就喜欢逢迎拍马,对下面的人就装腔作势。不过,他拍马屁可是拍错了地方。我记起有个‘宋玉拍马’的故事,说的是宋玉有次见到一位京城来的大官,所骑的马屁股上叮着一只蚊子,便忙上前去拍,没想拍到马腿上,马受了凉,腿一蹶,把他踢了个四脚仰天。”
“咯咯咯!”夏丽笑弯了腰,直揉着肚子喊叫着疼。
五十
时值七月,太阳一出来,酷热便满和在空气里面,到处发挥 着盛夏的威力。
周大兴一走进办公室便觉着闷热,去开空调,这才发觉室内不仅空调,连办公桌、沙发都已经换过一新了。
他有些无奈。这已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用人布置,凡是换过一位新领导,便会有人把所有的设施都换过一新。其实,这是一种浪费,但你又能怎样?他苦笑笑,便坐了下来。
办公桌上放着秘书 送来的几封信件。
其中一封是长溪乡红莲村村民反映缺水问题的。他拿起信,竟而感到沉甸甸的,他仿佛看到门外有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当他定眼望去时,门外却什么也 没有。
他坐着许久没有动,他知道这事一定棘手,而且这样棘手的事还会有很多,这只不过是他上任遇到的第一件棘手事。他便拿起自己的考勤本,把这事记上,并决定安排时间去实地考察一次。
第二天一早,他便和秘书李小刚一块乘车出发。本来已给他另外安排了一名秘书,但他觉得李小刚很不错,就把李小刚带过来了。
车子向长溪乡驶去。
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在远处,那些挡住了视野的山崖不停地闪着青抑或白的反光,路两旁是一片被灼热的阳光所临照的田野,有雾气在绿色的稻叶上飘浮,俨若一片轻烟。
“小李,红莲村你熟悉吗?”他问。
“不熟悉,但我知道,”李小刚说,“那里严重缺水,群众过日子很难。”
“一直都这样吗?”
“据说以前那地方很好,并不缺水。不是叫‘红莲村’么,有莲花的地方就必定有水,不然干吗要取了这么个村名呢?”
“那村里还长莲花吗?”
“哪还有什么莲花,我看这村名都得改了。”
“是怎么就没水了的呢?”
“据说是何求书记要挖条什么渠道,一挖,水倒挖没了。有人就说,这是挖断了龙脉,红莲村要遭败落了。”
“真遭败落了吗?”
“我也说不上,等下去村里看看就知道了。”
他便不再说话,专心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他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想着乡村好些农民生计的艰难,想着一些官员的欺上压下,想着老百姓的抗争和无奈,甚至还想着了战国春秋时期的晏子。有一年,齐国一连大雨,山洪暴发,百姓无处容身,齐景公却日夜饮酒作乐,晏子对景公说:“我身为大臣,不能解除百姓痛苦,又不能劝阻你迷恋酒色,是很大罪过,请求辞职吧!”说完就走了。景公追到他家里,发现晏子早把粮食、器具分给了灾民,于是认错,请他去组织救济。景公又见他住得很差,吃的是糙米饭,就给他盖了新房,被他谢绝;景公见他的妻子又老又丑,要把自己漂亮的女儿嫁给他,晏子说:“妻子年轻时托身于我,是为了防备年老,我怎能违背诺言呢!”再次谢绝了君主的好意……接着,脑子里又萌生出另一个想法,更为重要,更为有意义的想法,但他很快就忘记这是什么想法了,而且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那想法究竟是什么,想到那想法已消逝时,他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正在这时,李小刚从侧面推了他一下:“周县长,已到红莲村了。”
“就到了吗?看我这糊涂的!”他说。
“您想什么去了,瞧您那么出神的样子。”
“没想,没想,什么也没想。”说着,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李小刚跟在后面就不住掩着嘴笑。
红莲村坐落在一片高坡地上,只百十户人家,上百亩耕地,十年前,该村是何求书记的联系点。何求一心要把这里作为全县农业发展的样榜,要求村民从地底下打通渠道,引水灌田,结果渠道未打通,反而造成稻田漏水。一到夏秋两季,不仅田里无水,就连村民喝水的井也枯竭断流。这些年来,村民多次到公社、区上、县政府反映,但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他一走进村子,便觉得像是到了另一种世界,与城里相比有着明显的区别。稀稀落落的民房,破旧低矮。村场上不见有人,门也都关着,只有几条瘦骨嶙峋的狗在这破旧的墙院中间穿梭,一条耕牛系在场上的一株树下,懒懒地在咀嚼着什么。村里一片死寂,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他们走访了几户人家,走进那低矮的房子便能感受到缺水的严重性,每家每户只要能盛水的瓶瓶罐罐、大盆小盆全都用来盛水,即使是用过的水也要留作别用。而且村民们对来的每一个干部都怀着一种戒备,不再像以前那么热情,干群之间的鱼水关系已成了过去。谁都不肯回答他们的询问,不是摇头就是黯然不语。
他们便去找村长李长富。长富家很容易找,一栋三层小楼房,这在村里已算是鹤立鸡群了。
走进长富家便发现与村民家大不相同的是砌了一个大水泥池子,池子里还蓄着大半池子水。长富刚挑水进屋,一担水捅还湿漉漉的摆在地上。他正准备去拿扁担再去挑水,没想他们就已进了院子。
长富便忙着让坐,拿烟。
坐下后,周大兴说明了来意。长富想了一下说:“村里缺水是不假,吃水用水都得去三里以外的山下去挑,但只要勤快点,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们这里以前不是有水吗?”
“有什么水,有水何求书记就不用花那么大的力气来挖什么渠道了。”
“后来你们就没想法子解决吗?”
“想了,这么个穷地方,能怎样解决?”长富两手一摊,作了个万分无奈的表情,他说:“我们挖了好些井,可一个都不顶用。”
“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好吧。”长富说着便领他们出了门。
村里村外转了一圈,他们也确实看到好些个井,只不过都是一些没有水的旱窟窿而已。
周大兴的眉头便越蹙越紧,没说一句话。
离开长富后,李小刚止不住问:“周县长,怎么这村长说的与那个反映情况的村民说的不一样呢?按村长说的,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问题确实很严重,这我们已经看到了,”周大兴心情沉重地说:“这位村民反映的绝对是实情,但村民都不肯说实话,这里面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问题。走,我们去前面学校看看,村里会写字的人不多,说不定去那里能够了解一些情况。”
转过一个山坳,便是村上小学,说是小学,也就仅一幢低矮的土筑平房,有几间不大的教室,学生不多,教师也就不多,就三个老师。
他们找到校长,校长姓刘,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周大兴拿出那位村民写的信封给她看,并问:“刘校长,你能看出这写信的人是谁吗?”
刘校长接过信封左看右看,仔细地看了好一会,说:“这字写得不错,村里能写得一手好字不外乎两个人,一个是以前的会计刘志强,还一个就是现在的会计周斌,周斌向来为人胆小怕事,估计这信不会是他写的,很有可能是刘志强写的。”
“你能肯定吗?”周大兴又问。
刘校长点点头说:“刘志强为人正直,喜好打抱不平,只有他才敢向您反映情况。他们两个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所以对他们两人我都比较了解。”
“那刘志强在村里吗?”
“不在,几年前就去了长洲市,在一家叫山鹰建筑工程队里打工。”
“他以前不是当会计吗?怎么会出去打工呢?”
“据说是跟村长有些意见,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
从学校走出来,李小刚问:“周县长,还要不要去村里再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