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共产党人要讲党性,作为一个人要讲良心,无论是党性还是良心,都要求我不能黑白不分
三十二
这天,周大兴家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来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张团团脸永远含笑,一双不大的眼睛,显得精明,却又有几分圆滑。人在门口就问:“请问,周县长在家吗?”
正好周大兴在家,他一抬眼,觉着有几分面熟,似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起是谁,便问:“你是——”
来人笑道:“周县长,您不认识我了,水上酒家开业那天,您还来送了匾,那可是我们个体户的光耀啊,我们可不敢忘了您呀!”
“你?——瞧我这记性!”
“我是陈月霞的男人,姓李,叫全有。”
“嗬嗬,记起来了,请坐,坐!”他也笑道。心下却疑惑,不知他来要干什么。
夏丽也忙起身给他倒茶。
“嫂子,茶就不吃了,”这李全有居然叫她嫂子了,站着未坐,瞧着他眼睛眨动几下,高兴地说:“周县长,我早就想来看您了。”
“坐着说话嘛!”他说,“你没在外头跑车了?”
“没有了,早就回到店里来了,”李全有说,“生意做大了,月霞一个人忙不赢。”
“嗬,这好哇!”
“办这店子多亏了您,我和月霞早就商量着要接您来店里看看。这不,今天是店子建成三周年了,我特来接您和嫂子。”
他迟疑了一下说:“今天我还有个会就不去了,改天我和夏丽一块来祝贺,行吗?”
他说还有个会这是实情,不过不是现在,是下午。
李全有说:“周县长,人都快下班了,哪还有什么会,您是瞧不起我们小老百姓吧?”
“哪里,哪里,”他忙摇手道,“绝对没这个意思。”
“那就您和嫂子一同去,我车子都停在您楼下。”李全有说的很诚恳。
他看了夏丽一眼,便说:“好吧,尊敬不如从命,我们这就去。”
李全有就快活地大笑。
楼下果真停着一台车,是台黑色的新买的桑塔纳。
坐进车子里,周大兴问:“好漂亮的车啊!不贵吧?”
“不贵,”李全有喜滋滋地说,“我是把那台装货的车换成了装人的车。”
“这叫什么?对,叫乌枪换炮。”他说,忽然有些感慨万端。
车子便缓缓地从宿舍大楼前驶了出去。
陈月霞早就站在门口迎候。
酒店的环境的确幽雅舒适,陈设得十分堂皇的餐厅,铺着洁白的桌布的大圆桌,精致的刀叉酒杯,使人真想坐下来享受一番。餐厅里挤满了人,很热闹。
陈月霞把他们带到一间阔大的包厢。
菜很快就端上了桌,桌上摆得满满的,很丰盛。周大兴虽然在好些酒家饭馆吃过饭,却有好些菜仍叫不上名来,显然,李全有俩口子对今天这次宴请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
李全有高兴得咧开大嘴笑,问他:“周县长,来瓶什么酒?”
“酒就不要了。”周大兴摇手道。
“他不会喝酒。”夏丽也忙说。
“喝一杯,行吗?”李全有说,“我们这里有这么一句话:人若不喝酒,白来世上走;人若不喝醉,活得实在累。这样吧,先来一瓶。”说罢便去酒柜里拿来一瓶五粮液。
周大兴也就只得喝了。
一口酒下肚,只觉得肚子里火辣辣地发烫。
李全有一杯酒却已全倒进了口里,话也就更多了,他说:“周县长,我是早就想去看您。”
“那你怎么不来呢?是怕我那里没酒喝吗?”
“是怕进你们那政府衙门。”
周大兴一震,忙问:“是吗?”
陈月霞忙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说:“全有,别乱说。”
李全有说:“我没乱说,我是说你们那衙门里有些官员心眼儿太坏。”
“嗬!你给说说。”周大兴来了兴致,两眼望他。
“比如上回的事吧,我就琢磨着是你们里头的官员告的阴状,有些人啊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尽想着法子害人。周县长,我没说错吧?”
周大兴一时无语,眉头皱得跟线团似的。
“来,喝酒,喝酒!不提那糗事了。”李全有看了他一眼,忙又举起杯子说:“周县长啊,我们这店子就全搭帮您,来,我再敬您一杯!”
一杯酒下肚,周大兴的脸就骤然胀成了红布。
“不能再喝了,”夏丽忙说,“你看他脸都红了。”
“红脸好,这是通皮经。来,周县长,我们喝!”
屋子里气氛很愉快,这是在机关里很难有的一种气氛。周大兴居然也跟着干了三杯,一种纯然的快乐情绪就像酒精在血管里一样,开始转化成兴奋的晕眩。
下午,他去了竹山乡参加一个会议,乡长李大明亲自开车来接他去的,他没法儿推脱。他只觉得头晕,眼皮止不住老往下磕,却仍强撑着坐在主席台上。
好在会议先由李大明说话。李大明说话膛音很大,而且一脸的严肃,大家便都听他讲。
周大兴却愈来愈管不住自己了,头居然抵到了胸脯上,纵然使足了劲也没法抬起来。要命的是,居然还扯起了呼噜。
秘书李小刚一旁着了急,唯恐被大家看到他出洋相,便忙走过去,附在李大明耳边说:“李乡长,周县长今儿不舒服,我先带他去休息一下。”
李大明皱了一下眉头,脸上现出明显的不满。他离周大兴近,周大兴不合时宜的呼噜声他已听到了,心里在骂娘:“好你个狗日的,让猫尿灌成这个样子,还县长咧,要不要工作了?但他忍住没骂,只挥了一下手说:“行,你们去吧!”一转头,便又忙着开他的会。
三十三
他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了,仍觉得有些头晕,便叫夏丽把窗子打开。窗门一打开,便有一股凉凉的风从外面灌了进来,他身上一激凌,那胃里作怪的酒精就一下被惊乍得消失了一大半。他用力捶了一下脑袋,苦笑了一下,问:“我怎么回家里来了?”
夏丽想笑,却用手把嘴捂住,然后瞪了他一眼道:“我说了你不会喝,可你偏要喝,还要去参加人家的什么会。要不是小刚,你这回洋相就出大了。”
他又想起昨天的事,就窘得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说你呀,可要注意一下你自己的形象,你一个副县长,人家可是都盯着你。”夏丽一撇嘴说。
他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好些人都拼命想着当官,我说呀,这官可并不是好当的啊!”
夏丽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便叫起屈来:“我得便宜了吗?整天忙这忙那的,能不累吗?还得应酬,方方面面的人物,你能马虎得了吗?”
“既然这么难,干脆辞职不干不就得了。”夏丽仍是格格地笑,但笑得却有些忧郁。
他便不说话,站起身来在屋里了走了几步,忽然说:“夏丽,今天你替我去买两瓶浏阳河小曲来。”
夏丽吃了一惊,睁大眼问:“怎么?喝上瘾来了?”
“不是,”他说,“就是没上瘾,我得操练操练。”
“操练?喝酒也要操练?”
“嗯罗!”他笑了笑道,“每天喝一杯,在家里操练。”
“有这个必要吗?”
“有啊!我总不能把自己搞成一个孤家寡人呀!你没听听人家怎么说的:感情深,一口扪;感情浅,舔一舔;感情薄,没喝着;感情厚,喝不够;感情铁,喝吐血嘛!”
“我还听人家唱咧:早上围着轮子转,中午围着杯子转,下午围着骰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
“反正不是说我。”
“是说你们当官的。”
“放心,再怎么着,我也不会围着骰子,裙子转嘛!”
“准知道呢,反正如今在老百姓眼里,你们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她说着,弯弯的眉梢就挑了起来,红扑扑的脸蛋上又深深地旋出两个甜美的酒窝来。
忽然,他瞧见茶几桌上放着一条烟,便问:“来客了?”
“没有啊!”
“你买烟干什么?”
“那是李全有扔下的。”
“他怎么又来了?”
“你忘了?你去人家那里喝了酒,是人家把你送回来的呀!”
他确实是记不起了,一回到家倒头就睡,下午又让人家拖到竹山乡开会。他咕噜了一句:“我可是不抽烟的嘛!”
“我也这么说了,可李全有说,就一包烟,算不了什么。”
这也的确算不了什么,不就一条“芙蓉王”嘛,又不是什么特殊的名牌,市面上才卖200多元钱一条,也用不着大惊小怪的,他也就笑了笑。
正说着,门外李小刚在敲门。
他开了门,问:“小刚,什么事?”
李小刚说:“周县长,您忘了?今天要开常委会,快走吧。”
“唉,瞧我这记性!”他又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三十四
县委大楼会议室里的灯光灿烂地亮着。
常委们在开着紧急会议。
县委书记程林扫了一眼在座的常委们,显得有些激动,他说:“这几年我们平阳县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带来的深刻变化,确实令人欣喜。农村经济的发展,带来了整个平阳面貌的改变。修水利、筑公路、架电排、建学校、兴建农村小集镇等工程在广大农村蓬勃开展。面对欣欣向荣的农村新局面,我以为必须加快电力建设步伐,才能保持农村经济发展的良好势头。”说到这里,便转过身去,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全县地图又说:“大家看,这里是樟木坳,是大清河的上游,四面环山,建成水库后可容水2.29亿立方米,可以安装3台2.4万千瓦发电机组,年发电 量达7260万千瓦/小时,建成后,这里可成为大清河的龙头电站,还可在大清河梯级开发。”
大家便都围了拢来,观看着地图。
程林又说:“省政府已批准了我们县政府在樟木坳建水电站的立项报告,省委谢书记还亲自批示省政府有关部门要全力支持我县的水电站建设。”
于是,大家又都坐下来,认真地讨论着,思考着。
周大兴坐在这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在认真地思索:“这可是我县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工程,它的建成,必定将给我们平阳县的经济发展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是一件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啊!能有机会担此重任,这的确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
继而他又想:“自己是个文化人,没有什么领导经验,更没有抓水电工作的实践,我能够胜任吗?”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坐着的13个常委,又不禁自语道:“常委中,就我的年龄最轻,去工地干个3到5年也不过40岁,我比他们都适合。”想到这里,他便发言道:“让我来干这个事吧。当然,在座的都比我有经验,我想,这正好让我锻炼一下,也积累一些经验吧。”
常委们都感到震惊和意外,便都转脸看他。
程林也偏过头望他,点头道:“小周啊,你脑子活,点子多,协调能力也强,我同意你去担任这个工程指挥长。不过,你得有个思想准备,不容易啊,你要多设想一些会遇到的困难。”
周大兴大胆地迎着他的目光道:“感谢程书记的器重。我服从安排,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保证质量,保证工期。”
程林爽朗一笑道:“小周啊,好好干吧。我看就这么定了,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常委们也都一致同意,并表示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回到家已是夜深了。
宿舍大院里异常静谧,只有路灯还在亮着,闪烁着昏黄的光,听得见露水从树的枝叶上往下滴落的滴嗒声。
他轻轻地推开门,只见夏丽还坐在灯下等着他。
“什么事要开这么久的会?”夏丽问,便起身去给他 冲泡了一杯热牛奶。
“要建樟木坳电站了,这可是我们平阳的重点工程,”他说,“会上决定的,让我担任指挥长,明天我就得进山去了。”
夏丽很平静地说:“我就知道这件事情会落到你的头上,可我又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了。”
“那———我还是再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一生中能为平阳人民做一件这样的大事,就是家庭受点损失也值得。”
这让他很感动,久久地凝视着她说:“我知道,你要带着儿子,很不容易。”
“你放心,有妈在这里,比你强。”她说。
儿子已经熟睡,他俯下身亲了亲孩子的脸蛋,又看了看夏丽,只见外边路灯的亮光透过窗纱,映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弯弯的细眉,薄薄的嘴唇,嘴角微微往上翘着,总像在微笑。他便紧靠着她很安稳地睡下。
三十五
春天的雨说下就下。
雨是最寻常的,有时一下就是两三天。雨时大,时小,大的时候像用瓢子往外泼,织成张密匝匝的水网,漫山遍野地覆盖下来,小的时候就像筛子往下筛,又细又密,被阵风扭着卷着,不分方向地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