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丽就“噗哧”一声笑喷了,笑得格格的,笑得前合后仰,笑得用拳头直擂着周大兴的脊背,擂得冬冬响。
何伟光就呵呵地笑得很响,显得有些夸张。
周大兴就也跟着呵呵地笑。
何伟光觉得很有面子,信口就说:“周县长,你晚上有安排吗?要不我们出去一块叙一叙。”
周大兴面有难色,说:“就别,别客气了。”
何伟光也没强求,就坐了一会,说些天气之类的闲话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说:“周县长,您是位忙人,嫂子这时候可是需要特级护理啊!明儿我去替您请个保姆来吧。”
“谢谢,不用了,”周大兴说,“过两天,我岳母就会过来招扶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吧,周县长,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指示我。”
周大兴就伸出手去同他握了握,说:“不客气,不客气,有事一定会要请你的,谢谢!”
待他走后,夏丽便撇嘴说:“这家伙倒会迎合奉承。”
周大兴说:“学会迎合奉承,现今世道上也就可以吃一份了。”
夏丽瞪他一眼说:“那你也要去这会迎合奉承罗?”
“我学不会,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学会的。做人总还得有个原则,对吗?”
“你说的也是。会拍马溜须的人,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好下场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参不透,看不明白,要执迷于拍马呢?”
“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我看是天生的坏种了!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是一肚子的歪歪肠子。”
周大兴就忍不住笑:“你看见人家的肠子长歪了?若真是这样的人,那不是畸形人吗?那还能活着吗?至少每天拉屎就得歪着拉。”
她想想,也忍不住笑了:“不来了,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偏要说笑。”
“我也是说正经的啊!人生之事,是谁也料不定的。”
“好的,我们不说人家了!”夏丽一勾头,
忽然发现茶几底下塞着一个红包,她伸手去拿,厚厚的,竟有些份量,忙说:“大兴,你看这包 里少说也有四五万,这些人也真是。”
周大兴一看到红包,脸上顿现不悦。
夏丽嘴一撇说:“哼,这些家伙就没一个好的,就是会逢迎拍马。我看,你明天就把这红包交到纪委去,叫纪委好好地整治一下。”
“不能这样,”他说,“这事儿还不能这么简单处理,不能把自己弄成孤家寡人。你还记得上任的周有德副县长吗?”
“记得,他不是调到别的县去了吗?”夏丽问。
“调到长宁县当县长,刚去了三个月,他就向纪委交出了人家向他行贿的30万元。”
“嗬,这才是真正的县长。”
周大兴苦笑了一下:“可被人家给排挤走了。”
“什么啊?”夏丽一下惊讶得睁大了两眼。
“你想想啊,他刚去三个月,人家就送了30万,那些在那里干了多年的书记、县长们呢不知该收了多少,他们还能坐得住吗?能不恼恨他吗?”
“那你说怎么办?”
“民政局设了个扶贫基金会,明儿你替我送去,记住,千万别让人家知道是我,叫他们写个收条就是。”
“可人家也认识我啊,我去了,人家还能不知道你吗?”
“这样吧,明儿你妈来了,就请她老人家去一下,人家认不出的。”
“好吧。”夏丽点了点头,忽然又说:“这些日子,七办八室的人都来过了,吃的用的送了一大堆,我哪能吃得这么多用得这么多呀?全堆在房里,有人进来瞧着也不好。”
他想了下说:“这样吧,拿去哪个店里卖了,钱全送到扶贫基金会去。以后来了人,还得照样热情接待,可不能将人家拒之门外。”
他觉得有些累,就把头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夏丽忙说:“大兴,我给你泡杯热茶喝吧?”
他点点头,忽然就觉得太阳穴胀痛难耐,便闭上眼睛。
二十九
这天,周大兴刚从乡下回来。
一进家门,岳母便对他说:“你快去医院,她已经快生了。”
他顾不上洗涮一身风尘,便一路跑步去了县城医院。
夏丽已经进了产房。
医生、护士见他到来,都非常热情地告诉他需要注意的事项。
安静的医院产房外,周大兴焦急地来回走动着。
长廊上,护士们匆忙地进出,他紧张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怎么会这么久?”他自语道。他看了看表:“都几个钟头了,难道每个女人生孩子都要这么久吗?”
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年长的护士从产房里走了出来。
“护士!护士!”他紧张地抓住她问:“怎么回事?我妻子已经进去这么久了,怎么到现在还生不出来?”
“你别急啊!”护士微笑着安慰他道,“大人和孩子都没事,只是孩子大了点,所以才这么久的。”她微笑着注视着他:“不要急,要是不放心可以进去陪陪她嘛!”
“进去?”他瞪大了眼睛,“你说进去?女人生孩子男人可以看的吗?”
“是啊!有丈夫陪着,可以坚定你妻子的信心,同时你也可以体会一下做女人的辛苦。”
“这……”
“别犹豫了,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他便很快地换好了衣服,一刹那,在他的心中,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之情。
他便看见夏丽躺在洁白的产床上。
夏丽咬紧牙关,忍受着分娩的剧烈疼痛。
“放松,放松,深呼吸!”医生在产床的前方安抚着说道,“跟着我做,来,深呼吸……你们这个宝宝不一般啊!将来一定很好动……别急,慢慢来……深呼吸,对,再做一次。”
她满脸的汗水喘息着呼吸。
“深呼吸……深呼吸……”
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说:“听医生的话,孩子就快出世了……再忍忍,就快了!”
她看着他,眼里闪烁着炽热而深情的光芒。
小生命脑袋上的头发已经清楚地显露在雪亮的电灯光下。
医护人员在鼓励夏丽使劲:“用力!再用力一点!就快了……”
“用力啊!”他轻声地但却坚定有力地给她鼓劲,“用力啊!我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对,再用力一点!”
夏丽一次又一次忍着巨大的痛楚做着艰难的努力。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用渴望的眼光鼓励她,再做一次勇敢的冲击:“加油!我数一二三你跟着我用力!一、二、三,用力!”
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
“哇———”
“生了!生了!”医生高兴地叫了起来:“是个男孩!”
“儿子!”他兴奋地冲到医生跟前注视着刚出世的孩子。
儿子用力地哭着,那一层细细的黄毛,那粉红色的小脸,那闭着的小眼睛,给整个产房带来了欢乐。
小生命用响亮的啼鸣向新世界欢呼。
他深情地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儿子,眼眶里禁不住霎时汪满了泪水,但他极力忍住没让流淌下来。
夏丽躺在床上,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三十
周大兴把儿子的尿片放进一只面盆里,端着要去龙头下洗涮。
岳母忙笑着接过去:“你放着吧,让我来洗,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夏丽笑着说:“妈,你让他去洗嘛,让他锻炼锻炼一下也好。”
岳母说:“男人嘛,我还怕他洗不干净。”说着便进去了洗漱间。
他想动手收捡屋子,可屋里已让岳母拾掇得很干净。
屋里没他可干的事,他就俯下身去看孩子。忽然,他对她说:“夏丽,我给你念一段文字。”说着,便带着感情朗诵起来:
“孩子活动的主要范围是家庭,而现代家庭很少不是以孩子为中心的。一夫一妻不能成为家。没有孩子的家像一株不结果实的树,总缺少点什么;必定等到小宝贝呱呱坠地,家庭的柱石才算放稳,男人开始做父亲,女人开始做母亲,大家才算找到各自的岗位。我问过一个并非‘神童’的孩子:‘你妈妈是做什么的?’他说:‘给我缝衣的。’‘你爸爸呢?’小宝贝翻翻白眼:‘爸爸是看报的!’但是他随即更正说:‘是给我挣钱的。’孩子的回答全对。爹妈全是在为孩子服务。……”
夏丽在认真地听,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一对清得像泉水似的眼睛,带着惊讶,欢喜,坦率地看着他。
“曾见一幅漫画:一个孩子跪在他父亲的膝头用他的玩具敲打他父亲的头,父亲眯着眼在笑,那表情像是在宣告:‘看看!我的孩子!多么活泼,多么可爱!’……”
“写得太好了,就像写我们的孩子。”她说。她的脸微微昂着,由于激动,像刚刚洗完淋浴那样绯红、湿润,那深深的黑眼睛,像两汪透明的清潭。
他继续念道,显得很激动:“这幅画的标题是:‘演剧术’。一个客人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而能表示感觉兴趣,这真确实需要良好的‘演剧术’。……”
“这是谁写的?”她问。
“梁实秋,一位我们都很尊敬的作家。”
“他写得很真实。”
“的确是很真实,我很喜欢读,你看我都能背诵下来。”
她明媚的泪光晶莹的眼睛朝他一闪,现出一个羞涩而甜蜜的笑。
他说:“不过,有些话我并不赞同。这怎么是‘演剧本’呢?怎么能说最不讨人欢喜的孩子往往最得父母的钟爱呢?应该说,有了孩子,家才完整。家,是人生的需要。也许,我们这小屋算不得是个家,只能说是个小窝吧,但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乐园,我们的港湾。”
她便笑着说:“就这,我已很知足了。在这小小的屋里,我的心,总是静静的,甜甜的,一种和谐的诗意,是我们共同的创作。”
“哪天我也要写一篇文章,就写我们的孩子。”他说。
“我也写 ,”她说,“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孩子,我就会想起自己的童年。童年是最快乐的,无忧无虑,在母亲的膝上跳舞,在母亲的怀里熟睡……我珍视自己的童年,我把童年永远珍藏在心底里。”
“我的童年却一点也不快乐,”他说,脸色变得沉静,“家里穷,常吃不饱肚子,我娘因缺乏营养,干瘪的乳房常常没有奶水,我吮着娘干瘪的乳头就一个劲地大哭大叫,哭喊得娘直掉眼泪。”
她大睁着眼望他,说:“我们的孩子不会受苦的,我们一定要给他一个幸福的家,一个幸福的童年。”
“我记得一位诗人是这样说过,”他说,“童年是什么?童年是一幅画,画里,我光着脚丫,提着篮子捡五彩的贝壳;童年是什么?童年是一叶扁舟,舟里,无忧无虑的我,在寻找自己的未来……”
这时,岳母已洗完尿片走了过来,听了他们的谈话,止不住咯咯笑道:“你们这些读了点书的人,就喜欢咬文嚼字掉书袋子,干吗说得那么文皱皱的?依我说,家嘛,就是有大人,有小孩,一家子过得和和睦睦,这就够了。”
两人就都相视一笑。
儿子不知为什么就又哭了起来。他还不能说话,大概只能用哭声来表达吧。
只有儿子的哭声打破了这平凡的宁静。
三十一
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他用小嘴舐着自己的小手,望着窗子上跳动的太阳光微笑。
他用力吸吮着母亲的乳汁,吃饱了便甜甜地睡着,在梦中时常笑出声来。
夏丽抱着儿子,看到躺在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睛望世界的儿子,脸上便浮着欣慰的笑容。
“给儿子取个名字吧!”她说,并且用手翻开一本字典。
她的乳汁不够儿子吃,还要用牛奶补充。他一边忙着给儿子冲调牛奶,一边琢磨着儿子的名字。
这时,窗外传来各种各样的鸟的叫声。
他们家在三楼,窗外是一片森森树林,有各种各样的鸟雀在林间啁啾,他因平日忙,没有留意过,现在听到这些清悦如笛的鸟鸣,顿觉甜美极了,有一种动人的真切味儿,他心里便不禁一动。
“就叫晓春吧,”他说,“孟浩然的《春晓》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就写出了初春时的生机勃勃,儿子就是我们的春天,是我们的希望,我们就盼他永远生气蓬勃,永远鸣奏自己生命的乐章。”
“晓春,好啊,这名字好叫也好听。”她说,甜甜地笑着,瞥了他一眼,眉棱子一闪一闪的。
他就微笑着看着她,好一会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了?”她偏着头问。
“我想起一位剧作家说过的话说:‘真正的爱是恋人间的风雨同舟,相濡以沫。有着善良、纯洁情操的女性是每个有所为的男子所钟爱的’。”
“这是谁说的?”
“莎士比亚。”他想了一下,又说:“我不是一个有所为的男子,但你却是一个善良、纯洁的女性。在生活的道路上,我为自己能有你这样的伴侣感到幸福和自豪。”
她的心便激烈地跳着,她说:“什么时候有空,也写首诗给我吧。”
“好啊,我现在就写。”他说着,便仰脸看着窗外,在极力思索。有人说诗是来自作者的心灵,是作者对生活的真切体验,当这种体验激发出不可遏止的情感猛烈地撞击作者的心灵时,诗就产生了。这话不也正说明了此刻的他吗!他轻轻地,而又动情地在她耳边吟诵道:
岁月,是爱情的佐证
一个个日子,蹭亮了一串串心灵的歌
你眼里有我,我眼里有你
这就是今生唯一的收获
你和我
将以爱和信心
永远珍惜、充实、丰富我们的生活……
温柔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毫不吝啬地将屋里照得一片通亮、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