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像放飞的鸟,暂时还没有归来。虽说才只有十几天,柴姑已觉得很久了。
她有些为他们担心,怕他们遭什么不测,又怕他们惹出什么祸来,荒原上有狼,也有歹人。他们都是单独外出寻找女人的,这种事无法共同去干。一个人势单力孤,万一遇上麻烦就很难应付。再说,寻找女人本就是个容易惹麻烦的事,他们会不会胡来呢?她知道他们对女人的饥渴心理,为了得到女人会不顾一切的。但不放他们出去同样也会惹麻烦。草儿洼仅有的几个女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时常面临某种威胁。老婆不必说了,他们和她调笑惯了的,老婆也不在乎,常常半真半假地被他们按在地上,掏奶子和裤子,一天就要哄闹几次。幸好老佛直肠子,只认他们是闹着玩,从不往真处想,任他们胡闹只在一旁傻笑。茶的处境好不了多少,只差没被他们搂抱掏摸。但他们有事没事总爱往她屋里跑,不是眼被灰尘眯了让茶吹吹眼,就是衣裳破了请茶缝补,有时还故意把衣裳撕破了借故找茶帮忙。茶是个热心肠,对他们的心思虽说一清二楚,却佯装不知,每次来都热情欢迎。
有时还故意当着他们的面给朵朵喂奶,把一只白而饱胀的乳露出来。她知道他们在看,在用目光贪婪地抚摩它,可她似乎浑然不觉。每逢这时,她从不拿目光直视他们,只管一边为朵朵喂奶,一边做些针线活,或者说些别的话,由他们一饱眼福。她以为这样他们会好受一些,但她想错了。那只会激起他们更大的欲火。他们会走过来,装作逗弄朵朵的样子,趁机碰一下她的乳房。伙计们所以特别喜欢带着朵朵玩,其实一个重要原因是这样更容易接近茶。有时夜间也有伙计来敲门,说有什么事请茶帮忙,茶总是婉言拒绝,说朵朵睡着了怕吵,有事天明再来吧。茶不敢给他们开门。她知道夜间和他们单独在一起是危险的。她曾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一个年轻的伙计敲开门进来后,扑通跪在地上,求她说大姐你让我摸摸你的奶子吧。茶很害怕,说不行不行让小喜子知道了会打死你的。他说大姐你别骗我了,小喜子不喜欢你了,他很少到你这里来。这话说到茶的痛处,立时流下泪来。
伙计见状爬起就抱住了茶,掀开她的衣襟捉住一双奶子就是一阵狂吻,那一阵茶的心非常迷乱。她何尝不想有个男人天天在她怀里,她不仅有炽热的情感,也有同样炽热的情欲,这个年龄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她本可以找任何一个男人来满足她的情欲的,她和小喜子并没有任何契约,何况小喜子在一天天疏远她。但她太喜欢小喜子了。在她的感觉里,小喜子是他一手造就的男人,她不能背叛他,不管他对她如何,都应当始终如一。背叛他不仅是背叛了情人,而且像母亲背叛儿子。她会有一种罪孽感。她的心底深处仍保留着黄河毁灭之前的上一纪人的观念。但她也许并没有意识到,在她和小喜子最初的结合中,遵循的本来就是荒原的法则。她在理智和情欲之间摇摆着挣扎着。在那小伙计猛烈的攻击下,她几乎崩溃了,她的身子软沓沓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可是等他把手往下伸去并试图抱起她往床上按时,茶听到柴姑房间里一声响亮的咳嗽,她激灵打个寒战顿时清醒过来。她拼命挺直了身子把他推出房门,呼一声关紧了。嘤嘤地哭起来。
其实在茶的房间里发生和没有发生的一切,柴姑都看在眼里。她并不想干涉她什么,真的。柴姑时常觉得茶很可怜。她愿意和谁好就和谁好。起码在柴姑的观念里并没有那些人间的约束。大山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充满野性和狂放,即使嫁了人也要有几个相好的,不然这女子就没人瞧得起。相好的越多越叫人羡慕。当然,那些男女间的事必须是心甘情愿的。柴姑知道茶的心思都在小喜子身上,她和伙计们周旋,只是因为她太善良。但女人的身子是不能做人情的。她怕她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更怕伙计们强迫她。便偶尔出来为她解围。
伙计们对柴姑虽然怀有同样的心思,却不敢轻举妄动,她也决不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若论干活,他们都是好伙计,若论男人,却没一个会让她动心。她和茶不一样,她把两者分得很清楚。一天晚上柴姑正洗澡时突然闯进来一个伙计。其实那伙计倒真有正经事的,看门虚掩着就推门进来了,看到柴姑裸着身子洗澡一时惊呆了。他没见过女人的身子,更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的身子,一时呆住了没走。柴姑倒没有丝毫惊慌,慢慢跨出澡盆,水淋淋地走过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叭!”那伙计吓得捂着脸跑走了。但第二天柴姑看到那伙计时还是有说有笑,好像昨晚没发生过任何事。柴姑在伙计们的心目中是一个不可亵渎的女神。柴姑晚上睡觉时门从来都是虚掩的,为的是有什么情况时行动方便。她不担心谁会乘虚而入。没有哪个伙计敢。
柴姑并非不懂男人,她知道他们需要女人。当初走进石洼村,老大三兄弟的狂暴给她的记忆太深刻了。但三兄弟的强壮是无与伦比的,没有哪个伙计能比得上。眼下的伙计们个个都想,却个个都缩头缩脑,这就让她败兴激不起任何欲望。如果真有哪一个敢强暴她,说不定她会答应。但没有。他们只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柴姑只觉他们可怜。一次小喜子要外出打猎,请一个伙计在家照看羊圈。到天黑还没有回来。柴姑不放心羊就去羊圈,却无意间看到那个伙计捉住一只羊干那事。柴姑一阵恶心。她装作没看见,转身走了。
草儿洼弥漫着危险,这是一场没有对手的战争。一场随时可能破堤的洪水。现在她把“洪水”放出去了,但放得并不轻松。带着这帮伙计,谁也不知今后会发生什么事。
黑马走进小石屋的时候,立刻就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凉冰冰的潮霉之气,就像走进一个古老的地窖。他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座老石屋子。他并不知道石屋的历史,但从一看到它的古拙的外形,就知道这不是一座普通的石屋。他曾走遍千里荒原,没见过一间黄河决口前幸存的屋子,这座小石屋却安然无恙。他立刻感到了它的分量和神奇。仿佛它是这片大地的轴心和砣点,整座荒原的分量都压在这儿了。站在小石屋里,就像置身万仞大山之中,感到周围有一股强力向他压来。更奇怪的是他似乎听到一种像闹市像林涛像潮水一样的喧嚣,这叫他大吃一惊,以为中了柴姑的埋伏,忙纵身跳出门外,四顾黑夜,什么声音也没有。当他重新回到屋子时,喧嚣声又出现了。那时黑马并不知道,这显得十分遥远而又隐隐约约的喧嚣其实是蚁声。在后来的很多年,只要柴姑遇上真正的危险,无数黑蚁就会突然出现并发出这种喧嚣。黑马刚接近小石屋时,四壁墙上地上就又爬满了如黑水样流动的黑蚁,只是黑马看不到罢了。
但这声音让他心神不宁。
他隐隐意识到黑暗中有看不到的危险。住在小石屋里的这个女子有一种不可知的力量在庇护着她。
他想杀了她并不容易。
他早就该杀了她。
他有一万个理由杀她。
柴姑在黑暗中翻个身。
“你到底来了。”她说。躺着没动。
黑马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那个发出声音的地方。
看来,她早就醒了。或者说,她早就知道他今夜会来。就是说他的预谋和行动都在她预料之中。他讨厌这种被人窥视和掌握的场面。他一向神出鬼没,爱去哪去哪。他从来都是在暗中掌握着别人。
“你到底是谁?”柴姑说。她显然知道黑马来了。
柴姑仍然躺着没动。
他能想象到她在黑暗中躺着的样子。
她肯定是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山里的女子睡觉都是脱得一丝不挂的。
“我从狼山来。”
黑马说。
他等着她的反应。
“狼山!”
柴姑果然坐了起来:“狼山。”
狼山和她们住的羊山就隔着一条大峡谷。
“这么说你跟了我几年了?”
“不错。”
“你从大森林一路跟来的?”
“是的。”
“你是来杀我的?”
“是的。”
“为啥不早动手?”
“那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
“……”黑马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你喜欢我?”
“我喜欢过你!”
“现在不喜欢了?”
“是的。”
“你撒谎。”
“你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我只是我自己。”
“这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你知道。”
“你是说我不是黄花闺女了?”
“不……是。”
“我老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柴姑大叫一声,严厉之极。
“我要杀了你!”
黑马也大叫一声。
他觉得狼狈极了。
柴姑点亮一支火把,往床头上一插。看着黑马冷笑一声:“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人物呢!来吧。”
柴姑果然光着身子,在“毕毕剥剥”的火把映照下,白净的皮肤粲然生辉,长发披散在肩上,两个坚挺的乳房沉甸甸地耸在胸前。那一双大眼放出凌厉的光。
她直视着黑马,大叫一声:“来呀!你不是要杀我吗?”
黑马愣了。
柴姑说黑马这几年我一直敬重你从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希望你来给我帮忙希望你做我的男人,可没想到你是来杀我的,你从大森林跟来跟了几千里你好大的耐性,你在路上没杀我我不领你的情,你本来就不应该杀我,我并没有得罪你。若说羊山和狼山的仇恨,那是血海样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