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贾有成把这个决定告诉李光定时，李光定也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作为公司的总经理，很清楚保协的人力资源现状，这么大的一个投资，确实马虎不得，他和贾有成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贾董，你派我去，我就一定尽心尽力干好！但说实话，我真的没有什么把握，我只能保证一点，只要我在那里，至少不让局面失控！”林默然当然极不愿意李光定去成都。本来在双方父母和她的三重压力下，李光定终于有点决心想想结婚的事了，哪想到他又被摊派上常驻外地这种事，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临行前，李光定面对依依不舍的林默然，说：“结婚的事情先放一放再说，等我把成都的新工厂理顺了，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李光定对于婚姻的不明朗态度，林默然很清楚，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她苦笑了一下：“我耳朵都起老茧了，这是你的外交辞令吧，死皮赖脸地拖了这么久，你心里怎么想我也不想知道了。”
李光定看到她又爱又恨的表情，就逗她说：“那你就赶紧痛下决心分手吧！”林默然一听这话，脸色马上就变了。李光定赶紧说：“我开玩笑呢，看看你，又舍不得我这个赖皮！”林默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终于明白一句话，在爱情面前，不管再伶俐的女子，到最后都是白痴。”从保协集团风光无限的总经理变成成都名仕工厂的总经理，尽管李光定也知道贾有成确实除了自己无人可派，但终归还是有几分失落。更何况，这是强行撮合在一起的一群人，而不是一个团队，保协集团就派了一个李光定出任总经理，其他的管理人员，包括董事长全是名仕集团从台湾派来的，一个个趾高气扬。
和名仕团队一起工作时，李光定横竖都觉得不舒服：“怎么我总是找不到感觉，也找不到激情？是不是我自己过于偏见了？”后来，李光定发现：“不是我自己的问题，而是这些人跟我是敌对的，他们的苛刻也是有针对性的，根本没有把我这个总经理放在眼里。”随着接触的深入，李光定逐渐觉得：“这帮台湾人的管理水平并不怎么样啊，也不同程度地出现了当年保协的种种问题。”
工作上毫无进展，李光定只能在生活上找安慰，他发现成都很适合自己，这座城市的四季并不十分明显，相比珠海几乎终年晴朗的气候，成都确实也太阴郁了一点，不过，成都的夜生活比起珠海来毫不逊色，美女、美食、美景简直是天下第一。没有了林默然的约束，工作之余，为了改变自己逐渐变得爱抱怨的坏毛病，缓解压力，李光定常去酒吧喝喝酒、夜总会里唱唱歌，也经常在后半夜，才酩酊大醉地回到他在锦绣花园租住的高档公寓里。
李光定之前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尽管西部大开发的口号提出来了，这里也有许多优惠措施，但作为家具产业，名仕工厂的上下游配套大多还是集中在珠三角这些沿海地区。名仕管理方变相克扣工人工资的行为如果说属于成本控制的话，那花销就可以说是大手大脚，尤其是他们所负责的原材料的采购，很多明明可以用国产的，他们偏要用进口的，还美其名曰保证产品质量，李光定一直认为采购成本过高（后来他才终于知道这其中的原因），第一年核算下来，名仕保协公司亏损了一千多万。
这是自李光定进入保协以来，手里管控的业务单位第一次出现亏损，而且是一千多万。名仕派来的管理团队把亏损的原因全部推给了李光定：“他本来就反对这个合作，所以在工作上很消极，给我们处处设绊，尤其是我们诚心诚意地让他参与销售，毫无保留把所有意向代理商资料都给了他，大部分他都谈不下来，导致销售渠道建立非常缓慢，也没有找到几个有实力的代理商，这种按图索骥的工作都做不好，我们对李总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这些负面信息通过名仕的特殊渠道反映给了贾有成，他虽然知道偏听则暗，但还是觉得李光定也有点太不争气了！毕竟亏了一千多万呢！他心里多少对李光定有了一些不满。
李光定也有自己的说法：“营销不是独立的，要从市场调查开始，然后才有产品的研发，最终才是销售这个环节。问题是名仕超级自信，认为凭着名仕这个响当当的国际品牌，一定会有趋之若鹜的代理商愿意合作，认为我的水平远没有到和他们讨论的层面，我只要把他们提供的意向代理商名单谈下来就行了，但他们不考虑名仕家具管理国外代理商的制度，业绩指标是否适用于国内，没人愿意出头向名仕集团总部提出建议。况且，当初说好的就是名仕集团负责销售，现在反而变成了我协助他们！协助也没关系，问题是跟他们之间的正常工作，简直就到了无法沟通的地步。真正的矛盾其实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深层次的原因是不认同。”他把在工作中的种种情况也如实地向贾有成做了汇报，这样的汇报他平时也从来没有间断过，只是当从贾有成嘴里听到那些诽谤后，李光定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次算是正当防卫。
要贾有成做出公正的裁判确实有些困难，他看重的只是结果，面对这样的亏损局面，他只能认为要各打五十大板。
李光定在郁闷之余，去学了驾照买了车，还在成都近郊买了一栋别墅，他心里好受一些了：“看来不管赚再多钱还是会有烦恼，既然没有大海，就多看看高山，总不能把自己憋死吧？”
奇怪的是，在珠海的时候，贾一昕并没有骚扰李光定太多，反而从他到了成都后，贾一昕频频借口旅游、考察来这里。每次到了，就约李光定出来泡酒吧。贾一昕聊起自己向贾有成借了一小笔钱，和几个朋友在成都开了一家甜品的加盟店，生意还不错，第一年居然还赚了十几万，她向李光定炫耀：“怎么一不小心就变成一个小富婆了呢？”贾一昕还经常在嘴里嚷嚷着要开下一家分店。贾有成看到她小有成就的投资，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也就放任她这么两地飞来飞去。
李光定还是一直都把贾一昕当成小妹妹，贾一昕说话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贾一昕经常告诉李光定又有哪个男孩子追他，家庭背景是怎么样的，然后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地嘲笑一番。但记不清从哪一天起，他也会偶尔在贾一昕面前抱怨自己对于林默然或多或少的不满，比如逼婚，比如对他一些生活细节的苛刻，当然，工作上的烦恼他从来不跟贾一昕提起。渐渐地，两人有了那么几分忘年交的感觉，虽说彼此相差也不过十来岁。
43.望天向心问
李光定感到很难过：“现在本来正是我可以大展宏图的时候，却如此颓废地活着，这不是我李光定的价值观。我要跟贾有成认真地谈一次，今年再也不能这样了。”
李光定安排好行程，直飞珠海，林默然早已在机场等候，她见到李光定时，竟然一时无语相对，两人默默地上了车，李光定握住了林默然的右手，这才算找回了一丝感觉。
“李总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呀？”“来看你呀！”“李总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什么叫突然想到，不是天天在想吗？”
“噢，天天想呀？李总想得很深沉呀，可为什么总是我打电话给你呢？”“男人的爱有时就是深沉的，不是有诗说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我就要朝朝暮暮！”林默然突然提高了嗓门，改变了语气。李光定虽然做了些准备，但没想到林默然会这么快发作，他用力握了握林默然的手说：“我们好好说话。”林默然自言自语地说：“还不是你先这样的。”
爱人之间记仇永远只是一时，柔情蜜意才是常态。两个人到了家，顾不得收拾行李，火急火燎地开始亲热起来，林默然突然停住，严肃地对李光定说：“你知道男人对他女人最大的失职是什么吗？”气喘吁吁的李光定想都没想，说：“不知道。”林默然娇嗔着说：“让女人独守空房呀！”
晚上，李光定拖着林默然去海边的大排档美美饱餐了一顿。回到家又激情缠绵，彼此的思念和渴望没有比这有更完美的出口，李光定的心也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平静下来后，他忽然间有了一种莫名的心痛：“当触碰到林默然眼神的时候，我看到的除了深深的爱恋，还有一丝淡淡的哀伤，那眼神，是只有像她那样坚韧独立的女人才会有的，然而再坚韧再独立的女人，都无法掩饰压在心底深处的哀怨。这些年来，林默然为我默默地付出，早已超过了一个正常女人的极限，我不在她身旁的日子，她是如何度过的，等待、思念、焦灼、压抑……”他在黑暗中摸索到林默然的手，紧紧地握住，带着满腔歉意，沉沉地睡了。
只要心里有事，李光定就会像上了闹钟一样准时醒来，时间还早，他没有叫醒林默然，轻手轻脚地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珠海的清晨，阳光清澈、海天一色，就好像只要深呼吸一下，整个人便能装满春天的气息。李光定喜欢这种感觉，心想：“今天也许会成为我做出重大决策和重要转折的一天！”这样的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八点半，贾有成在办公室看到了李光定，他显得比较高兴，只是这样的笑容在谈话开始后，便迅速收敛了起来。
李光定开门见山地说：“贾董，名仕工厂去年的业绩不好，我作为总经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硬要继续维持与名仕集团的合作模式，今年的形式会更加严峻。名仕工厂的运营成本居高不下，内部管理异常混乱，同工不同酬，人心涣散，彼此双方不存在认同，更谈不上配合和协作了，采购环节完全由他们说了算，财务也是他们全部控制，我说什么他们也不听，实际上，我们保协就是他们的一个生产工具。两个根本无法融合的团队如果继续这样硬扯在一块，我看不到任何出路。”
贾有成没有说话，表情变得十分严肃。他一直坚信与名仕集团的合作是傍大款，可以彻底改变保协只做家具代工的不利局面，同时提升品牌运营和设计研发两方面的水平。没想到实际合作下来，李光定并没有如他期望那样发挥作用，但贾有成对李光定的能力深信不疑，毕竟这几年保协集团的高速发展，李光定功不可没。
贾有成站起来没有说话，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李光定敏锐地从他的眼神里面读出了什么，他顾不上这些了，感觉到有一堵墙似乎已经立在了自己和贾有成中间，那么坚固，难以撼动。过了一会儿，贾有成终于开口：“那说说你的解决方案吧？”
李光定进门之前就在想：“如果继续这样拖下去，我的理想呀抱负呀是小事，这些年的努力也都将付之东流，更可怕的是整个保协都可能被拖进深渊。从进入保协的第一天起，我就是在贾有成的信任和支持下，才有了今天，对于贾有成，对于保协，我都有着极深的情感，我最最不愿失去的，就是信任二字，都这时候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光定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他诚恳地对贾有成说：“合作一年下来，名仕团队的管理不仅问题多多，而且他们坚持把他们的那套理念放在国内，根本不去考虑市场差异。即使现在出现如此严重的亏损，他们也不愿意做出任何调整，反而把责任全部往外推。所以，我希望能尽快与名仕集团再谈判一次，我们重回购他们的部分股份或全部股份，由保协来控股，保证合资工厂的发展按照我们的理念运营下去，如果名仕集团不愿做任何调整，延续这样强势的合作风格，那么就要求他们回购保协的股份，我们主动退出。”
贾有成听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在听，又像是在沉思。就在几天前，名仕那边也跟贾有成通过电话，埋怨市场费用花了不少，也没见什么成效，其实就是把矛头朝向李光定，暗指他在成都天高皇帝远，心思没放在工作上。贾有成不傻，他不完全相信这些话，但他毕竟是一个在商场上打拼多年的商人，所谓无风不起浪，他更愿意用结果、用理性的思维来做判断。
等李光定讲完，贾有成给他倒了杯水，缓缓地说：“凡事都要一分为二地看，出了问题不能全部推到别人身上，也要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合作最重要的是诚信，回购股份我是不同意的，我想名仕也不会同意，这些都是原来合同里约定好的，不然人家又会笑话我们不守信用，不讲信用的成本是很高的。我还是对你有信心，压力肯定是有，你应当多跟名仕的管理团队沟通，要多听取名仕的建议和意见，大家齐心合力，尽快把销售渠道建立起来，走出目前的困境。我这么多年体会最深的一点，就是很多项目不是立刻就能赚到钱，就像打井，往往再坚持那么一会儿，就能找到水了。”
贾有成说这些话的时候，表面语重心长，实际却不容置疑，这个态度也是李光定没想到的，他本以为贾有成在巨亏和自己的直谏面前会醒悟过来，当断则断，李光定这次才真正体会到了贾有成的固执，或者说是坚持，这是优点还是缺点呢？
从贾有成的办公室出来，李光定没有去找林默然，他招了一辆出租车到了海边，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着，此刻他心里沉甸甸的，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我下一步该怎么做？再重复去年一年自我麻醉、浑浑噩噩的生活吗？我怎么好像又感受到了当年下海前同样的痛苦？”他边走边想，往事历历在目，如此清晰，这座城市见证了他的成长与艰辛，也带给他一次次的成功和跨越。他需要更冷静地思考一个问题：“时至今日，我还要在这条隧道里继续走下去吗？”
李光定远远地望着矗立在海上的渔女雕像，时间仿佛在此刻停了下来，他的心从未如此平静，既有大是大非后的沉着，也有逐渐清醒后的淡定，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谁也不知道为何在此时此刻，他还有如此心情。
第二天回到成都已是傍晚时分，李光定与林默然匆匆一见又要分别，相见时难别亦难，林默然那双爱恋又不舍的眼睛，不时浮现在李光定的脑海，但他很快收回了那份思绪：“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还有正事要做呢！”他打电话给几个朋友，约大家晚上一起喝酒小聚。虽说在成都也就待了一年多，但李光定为人坦荡豪爽，结交到不少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有时遇到一些生意场上的问题，他也愿意跟大家边喝酒边头脑风暴一下。他一直认为这是男人之间沟通的最好方式，推杯换盏间，情意尽显。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可以借着酒意尽情抒发一下。
44.心开天地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