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深秋的庭院,已开败的罂粟,叶子发黄,花瓣凋敝,结好的大颗籽种等待风干。一旁是开的正艳的月季,黄色,粉色,红色,参差相配,找寻适宜的季节衬印自己的美。
阅读《枕草子》,清少纳言讲:陀罗尼经,以晨晓为佳,诵经,则以西暮为佳。薄凉的傍晚,屋内是燃着的檀香,有舒缓,宁静。
母亲开始整理花房,剪掉干枯的枝叶,给水培植物换上干净的新水。陈水若不倒掉,花香便会被植腐气所掩埋。富有香气的花房要精心打理,健康的生命需要护养才可以持久和旺盛。花开尚且如此,况且为人。
这是独立生活的第一年,专注于做自己喜欢的事。戒骄戒躁。
花店营业额可观,顾客往来不大频繁,倒也卖了不少的花。信息时代,网络预约成为家常便饭,不出门也能够订购自己所需的物品。快捷,方便,是21世纪年轻人理想的节奏。自己也不可置否的加入这样浩荡的洪流,从中取益。
几年前,不说是忙于工作,对家人忽略。而是,有很多事,你想去做,却没有能力,没有能够投入的资本。
一直很想为父母做一些事情,让他们快乐和幸福。所以从前,只是努力,通过劳动获得酬劳,积攒财富。让自己一天天壮大。
在我们的家族,有一种遗传病,不管年龄大小,病发的时候往往已很难根治,事实上,这样的病到现在都没有根治的办法。医生建议中药理疗,调节。而这只能起到辅助作用,缓解一时的疼痛。祖母、父亲先后都是得这种病去世。因为过早的知道了这一不能避及的灾祸,对于身边的人更为懂得和珍惜。
现如今,家族中查出来患病的人有姑姑,和我自己。几乎每一代人中至少有一个人不能幸免。也许是因为年轻,抵抗力还不错,我的症状很轻,但是姑姑已被病魔折磨,痛苦不堪。有一次去医院看她,四十多岁,人头发花白,似乎老了很多。握着她的手,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劝解,或者安慰,都显得多余。
她是一位知性女人,虽没怎么上过学,却一生未曾丢弃过书本,住院的时候交代我给她找一些书,在医院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事实上,这几年阅读已经成为她的习惯,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她喜欢烹饪和裁剪。前多年,大概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很多人都去学缝纫,姑姑也加入这一行列,学的很快,出自她手里的衣服、缝纫机煽套,门帘、窗帘等等都非常漂亮。
记得8岁那年,母亲买了些粉色的布料,和姑姑用了两天时间做了一副窗帘,自己设计图形,扎边,波浪型花边,非常好看。那副窗帘在我家挂了很多年,母亲爱干净,洗了多次,颜色依然如新,不得不说以前的物品质地精良。
80年代初期,物资还不算丰富,食物上已不太匮乏,但没有多余可以浪费。家人都崇尚节俭。姑姑做菜讲究用料,少盐少油少糖,非常健康绿色。后来进入到了物资全盛时代,家里面吃穿用度基本不缺,她依然保持从前做菜方式,烧的菜味道可口,色香味齐全。那时候她已嫁人,已为人母。
我的体检结果向家人做了隐瞒。觉得不能再让母亲担忧。安安静静的陪在她身边,把每一天都当做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过。
看着她整理花房,我前去帮忙,她推开,让我去看书。平日里总要耗在店里,招待前来买花的顾客,抽空还自己插花,一束束放在台上等待兜售,这一切占用了我太多的时间,母亲知道我喜欢书,所以花房里的事情从不让我插手,她说她喜欢侍弄那些花,只叫我放心。
我也继承了父亲、姑姑爱阅读的习惯。床头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闲时翻看。这两年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先是祖母离世,而后父亲患病,最后不得治。两位最亲近的人走在了我们的前面,心里承受过悲欢,成长似乎成了一夜之间的事,改变了很多以前对人生的思索和考量。
书本上学到的知识渐渐还给了老师,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和行事准则。离开传统,另辟蹊径。于是有了这个花店,和母亲相依为命。独立也成了一夜之间的事。而这所有,从前并未在计划之列。
有时候会觉得,人这一生总在命运中推进。除了个别的人生观被打破,走了别的路,其他的,似乎并无太多不妥和休止。每天经过的街道,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家附近的菜场没有搬迁,人们已不大记得那条路的名字,但说起早市大都耳熟能详。穿衣的风格逐渐靠向实质,面料细软,柔和,以舒适度作为首选条件,所谓的流行只适合于追求时尚的人。
很多个傍晚,看着太阳逐渐隐去,晚霞夕照,门前车流穿梭,看似纷乱,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阻挡世事变迁,人心的分离。我们在落寞的那几年看过的风景并不比风光时候的灰暗,可那几年的悲伤,细碎的心事逆流成河。长大一些,经历过生死,伤感中,体会生活的无奈,成熟便会像匕首一样,扎在心里,再也拔不出来。
看见污浊,会全身而退,独善其身。清凉的,心里热爱,并读懂珍惜。
想来,时间交给我们的,不仅是对恶的事物的原谅,也有对人力不可控的妥协。美好的事物一瞬瞬从眼前走过,不会再说那是属于我的。事实上,世间并没有任何一物真正属于我们自己,所有的拿捏在手里的东西,不过是名义上,短暂的占有或者依靠,本质上并不归属。庆幸和喜乐,入世或者死亡,都沉浸在清净中,都是本性使然。
如果拥有片刻的平静,只愿岁月静好,人世安稳。
懂得它的变化,逆流或者隐忍,都能接受。因缘在变化,错误的不是你,而是你的知见。理解它的真相,便是理解了运命的全部。
就像工作的那几年,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独活。困倦的时候坐长途车深夜回家,与母亲相依而睡,醒来看东边天际初升的朝阳,坐在草地上,清晨的风从耳畔滑过,燕子呢喃,肃静的清晨,在这个秋季格外孤傲,而这坚决也只是顺应季节的变化。存在的状态,都有各自的理由。
谈过几场不成功的恋爱,轰轰烈烈的开始,痛哭流涕的收场,难过的心,错过的人,想明白的事,分手时留下的心境,落寞,或者伤感,以及再不对爱情产生的渴望。迷离时,相信它的相信,清醒时,理解不爱的自己,每一瞬清晰如昼。
入夜,打开衣柜的木匣子,里面有父母结婚时戴过的手表。时间停在98年。影集里的黑白照片。门前的大狗和祖父栽种的国槐,花椒树。住了很多年的老院,门前有柳。墙头上长出的墨绿的苔藓,下雨天格外鲜绿。所有的场景来自相片,这个唯一能将时间锁在记忆里的东西。让我怀念。
安妮宝贝说:“当我能够懂得它的时候,它已不是旧日的它。它的青苔幽幽,流水潺潺,它的白砖黑瓦,樟木香气,它的窄长石巷,昏暗庭院,它的万物无心,人间情意。”
只此种种,我们只能用来回忆,体味情愁。
我们的灵魂里深邃的东西,用来埋藏重要的人,用一生记念,可够永久?
中国的孩子,总要在父母的照顾下,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能做到真正的独立,也是寥寥数几。不管是作为社会角色进入社会历练,还是经历人事变迁,磨砺心智,最终达到的成熟,都需要很长时间。
我不否认,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依赖父母成为习以为常的惯性,有时候把它们也当做父母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作为承受的一方,我们理所当然的,心甘情愿的丝毫不觉得惭愧。
国内的学者分析这一问题的时候,会把它和中国的教育直接联系,其实家庭的教育何尝不需要深刻的补习和谆谆教导。细致的剖析,很多问题不仅仅是依赖学校就能够得到深入解决,思想里,传统的教授,形成的理解,更能让一个人成为另一个自我。
陶立夏说:“我们的人生,曾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和现在不同,但我们都错过了。甚至是心甘情愿的错过了。”读到这句话时,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遗憾或者懊悔,庆幸或者欢欣,两者之间所能寻求的,似乎只有片刻的宁静和骨子里又一次的挣扎。
独立的世界,我们看到自己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