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前方便到晋城了。”珊瑚接她过手上暖袋,放于一边,一手撩起车帘一角,一阵寒风吹进。
祁槿声顺势看去。一道城门高高立在前方,城门口布衣百姓往来如梭。晋城不愧是高言国帝都,方才城外所见村庄内屋舍井然,阡陌交通,往来有序,此刻城门也是一派繁华。
祁槿声披上一件银色回字滚边锦裘,懒懒问道;“珊瑚啊,你觉着京畿比之于我南郡,如何?”
珊瑚怔了一怔,旋即回神道:“回郡主,这奴婢不好说,待进了城走上一走才有定论。”
祁槿声望着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如此,你便好生留心。”
藩王进京一般入住行院,择日再上折请见。若得上首肯,女眷便能与后宫亲眷叙话。
南郡王府颇受武将们尊重,这不城门口迎出几匹高头骏马,马上一律是英姿飒爽的便装武将,有两位年轻些的祁槿声认得,是昔日南郡王帐下将领分别唤作姚师勤,汤禹。
“听闻南郡郡主今日进京,我等特来相迎!”
祁槿声半掀了帘,环视一眼微微颔首:“承蒙诸位叔父厚爱,槿声不胜感激。只是槿声皇命在身,不能先行拜见,望诸位叔父见谅。”
“郡主客气了,还请郡主先行,容我等尾随护送!”
祁槿声微微一笑:“多谢了。”手遂一松,帘子落下,随车子复又启动轻轻晃悠。
队伍尚未进城便如此兴师动众,想来此行必不会平静。车轮滚滚前行,祁槿声心思千回百转。
车队进了行院,槿声方才下车与众将笑道:“诸位叔父费心了,槿声愧不敢当。”
“郡主何须见外,我等能为王爷与郡主分忧,实在喜不自胜!郡主若无其他吩咐,我等就先告辞了。”说罢便是抱拳一礼。
众人安顿之后,祁槿声在房中摆了盘棋,左手与右手互下。
珊瑚正铺着床被枕巾,听得身后问道:“你今日去了市集,可有收获?”
诸将前脚出门,珊瑚后脚便转往城西闹市。跟随郡主多年,自然知道主子想听些什么,她想了想,道:“京畿坊市彻夜至破晓,这倒是与我们南郡无甚差别。不过,有一桩有趣的,奴婢不妨说与郡主一听,城西市坊与南郡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自中间菜市口往四周,店面等级顺次而降,分了三六九等,奴婢手中无入坊令牌,不曾进去,只在外边打听了。”
祁槿声手中落下一子,又端了杯银针茶,抿了一口,转了话题:“依你看,今日诸将城门相迎可有玄机?”
珊瑚沉默半晌,答不出,只好望向主子。
祁槿声又落一子,再问:“你觉着陛下大概几日能召见本郡主?”
珊瑚想了想,小心试探道:“郡主不远千里兼程而来,明日......至多后日便会召见......?”
祁槿声露出一笑,手中却并未停。
珊瑚等了半晌,也不见主子搭理,只道她沉醉于棋局之中。正要退下时,又听得身后淡淡道:“将青禾唤进来。”
青禾敲门进屋时,屋中燃了几豆灯火。四壁晃着一个清瘦人影,人影明明灭灭,竟有种说不出的宁静。
祁槿声恰恰落下一子,抬首与她一指旁边座位:“来了,坐吧。”
一言罢径自在棋盘上思忖。青禾受命跟随她,期间必与沐含烟联系,南郡诸事沐含烟也必告知于她。
棋子落在经纬交格上,似颇有旋律。青禾紧了紧袖中信封,一时间料不出郡主意欲何为。出南城时,沐含烟给她一纸书信,命她届时转交郡主。
祁槿声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见她眉眼间尚算沉稳,方又取了一枚白子转在指尖,似不经意问道:“年节已过,南郡冬猎一事如何了?”
“禀郡主,公子说一切顺利,让郡主不必担忧。“
祁槿声点点头:“他办事,本郡主自是放心。你告诉他,南郡如今在他掌握之中,想做什么,要趁早。”
“奴婢谨记。”青禾垂下眼,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件,“这是公子让奴婢转交郡主的。”
白子扔回棋盒中,槿声望着青禾手中呆了一呆。
“我乏了,你下去吧。”
信封展开,祁槿声目光一行行往下,纸页上全是劝慰之言,最后沐含烟还不忘叮嘱:身在京畿千万小心,有事便让青禾传信。
祁槿声合上信封收好,在灯下默了一默。这样细心的男子,恐怕不多见了吧……
翌日。
“郡主,中郎将军薄延在外求见。”珊瑚在门外低声询问。
槿声微眯的双眼睁了睁,伸手拂开一帘朱沙色锦帐:“本郡主初到京城,水土不服,不便会客。你去回了他。”
“是,郡主。”
中郎将薄延,非亲非故。若说是父亲门生前来看望,在明面上倒还挑不出错处,毕竟南郡王乃武将翘楚,虽不管朝政但余威仍在,这可以视为武将对于绩师的尊重与推崇。但薄延……祁槿声对此人全然不知,沐含烟从未与她仔细说过这人。
“薄延……这人来瞧我,只怕,是另有所图罢。”
春日将近了,然这京畿城终究是北方,人声再鼎沸,也没有南郡暖和。
所谓谋定而后动,沐含烟曾说,上将临阵对敌,往往先观敌色,分而攻之,不可急进。槿声估摸着皇帝此刻也应当与她一样,小心翼翼地隔着几道城墙窥视对方的一切。
折子上了多日,珊瑚也终于信了槿声所说,皇上果真不召见。
青禾如往常一般抱剑立在门口,珊瑚一脸焦急:“圣旨就在院外候着,郡主还未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珊瑚是恨得牙痒痒,皇家做事都这样无理么,离天亮还差着两个时辰哪!若是去晚了被压个藐视圣旨,藐视皇家威严的罪名可就糟了!踱来踱去,终于瞧见房中透出了灯光,不由松了口气:“郡主,奴婢进来为您梳洗!”正要进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珊瑚愣在原地,望了望手中冒着热气的水盆:“郡主……”
“走吧,宫里来人现在何处?”祁槿声将衣裳简单理了理,脸上倦意未消。
皇宫中最常见的戏码,用明知是陷阱而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对付她?祁槿声想着忽而笑了起来,这皇帝以为朝政是儿戏吗,你不想见我便不见,等你想见我了,我还不想见你呢。
“南郡郡主祁槿声接旨——宣郡主祁槿声即刻觐见!”
祁槿声垂了眼:“吾皇圣旨,臣女不敢相抗,然臣女到京畿不过半月,水土不服,实在无力动弹,公公能否回宫替臣女向皇上求个情,等过几日身子好了再向皇上请罪?”
珊瑚笑着递上一盘银两:“请公公多多体谅郡主。这南郡小物什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
连公公眼角皱纹轻轻一动,古井般的眼眶中已是了然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笑:“姑娘真是客气了,自然是郡主身子紧要。咱家回去定向皇上说明,郡主好生歇着便是。”
连公公早年受过季然一次恩惠,虽与祁槿声没有交情,看在他二人的交情上倒也不至于为难她。
祁槿声打了个呵欠,倒头便睡。这一觉到天光大亮才醒,她眯了眯眼睛,接过珊瑚递来的温水漱口。
早在祁槿声进京之前,整个京畿对这位权势逼人的南郡郡主就已众说纷纭。
皇帝比老王爷小上几岁,此刻正听连公公回复。众皇子落座在下首,各自盘算。
“她果真水土不服?”皇帝长子疑道。
连公公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怎么答话:“回大公子,老奴并未见到郡主,只是隐约听见几声咳嗽。听声儿……不像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