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谱,兵法……. 论政……”奉旨赴京途中,祁槿声翻着沐含烟为她准备的书,愈发觉得此人乃是一只深藏不露的狐狸。掀开帘子一角,青禾步履轻盈跟在车旁。
出发伊始,沐含烟将一个丫鬟领到她跟前道:“这是青禾,我身边的侍女,手脚功夫尚佳,让她跟你一道去。”
因三日后是南郡冬猎,他离不得。在察看随行护卫后,便将青禾调来。护卫都是男子,途中多有不便,槿声唯一的丫鬟珊瑚又无功夫傍身。
槿声明白他用意,心中一暖:“多谢你了。”
他欲言又止,心说南郡冬猎之事一了,我去寻你。想想又觉得这念头有些多余,他本来便打算去接她,临别在即,他却想不出究竟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不如亲自陪着她,忽然的便有些嫉妒一旁马背上的路茗。
祁槿声最后对他笑了一笑,钻入马车之中。
旌旗随风而展,行人避让。远山染上烟色,日近黄昏。
驿站在明月洲畔。明月洲林木参天,风景秀丽,听闻此处领主是一寡居女子,不由让人心生几分好奇。
“回郡主,明月洲领主名唤闵玥。小人在此当职多年,还从未听说有人见过她。”驿站守卫小心道。
祁槿声手中茶杯一顿,奇道:“这闵玥自来如此?那她如何处理政务?”
守卫憨憨一笑:“郡主有所不知,闵玥领主的侄女婿乃是我们高言国两位的异姓王爷之一,明月洲本是他的辖地,故而明月洲政务都交由他处理。”
两位异姓王?除了南郡城她祁槿声一家,那不就是……
祁槿声踱回房中,幼时的景象浮上心头。季二,父王说如今你已封王,原来便是这江州三城的王么?
是夜祁槿声辗转难眠,天边隐隐现了白,索性披衣起身,立在窗畔。夜风拂动耳边散下的几缕青丝,顿时神思清明了几分。茶水已凉透了,珊瑚正在外厢睡着,她也不想再叫醒她。
挑尽一夜孤灯,终于等到天光大亮。
青禾自幼受沐家训诫,一切以沐含烟为主,生死皆然。沐含烟将她调与南郡郡主,她便誓死守护郡主。愈近京城,愈是了解郡主脾性,青禾便觉这郡主是无欲无求到了一定境界。
因是接旨后隔了三日方才出发,行程便有些紧凑,有时错过驿站便只能留宿野外,野外条件简陋,郡主也不挑,一如往常淡淡一笑随便用些吃食;烧水下人不熟练,饮用的水中有了烟火味,郡主眉头不皱便喝下,随行丫鬟珊瑚倒是颇为心疼,不止一回嘱咐下人注意些,不料郡主知晓后只道:“出门在外,不需讲究,一切从简便好。”话语中竟仿佛不是第一回远行!
青禾自然不知晓,这是桩连沐含烟几人都不曾耳闻的事,约摸是十一年前,天下一统不过短短六载,如今高言国圣上还心安理得做着他的太子,而槿声不过五岁,南郡王府四位公子尚未寄养到府中。
那一年连年天灾,民不聊生,饶是一向未受战火波及,富庶非常的南郡也未能幸免于难。南郡王白日里奔波于受灾最重的锦州与益州两城,晚上忙于余下五城十镇的公务,对于府中幼女便无暇顾及了。
有一晚丫鬟闯了王爷议事的府衙,声泪俱下地告知王爷:“今日有流民乞食,小郡主心善,吩咐奴婢去拿些吃食,奴婢取来吃食,将将分发完,便听见一声惊叫,待奴婢回头时,郡主……郡主便不见了!”
老王爷脱不开身,只好命身边的副将梁带了南郡卫队连夜寻找。
整整三个月,小郡主祁槿声杳无音讯。梁副将急得跳脚,火烧眉毛之际幸得沐家派人相助,在南郡与陈郡王的属地交界处发现了蛛丝马迹。
说起来槿声颇为感谢那年将她带出府的流民,纵然这些流民不见得是流民。
若无那一段经历,恐怕她将与寻常高门府邸里的千金小姐一般,不知民间疾苦,不懂天地间一片饿殍是何等惨烈模样。
王府之外天大地大,没有似锦繁花,亦无乳娘温言软语,沿途衣衫褴褛的妇人轮番看着槿声,不让她跑了。
一路东行,是有人说东边陈郡未受旱,尚有一线生机。
此时连一日温饱都难以为继,人人自危,所以鲜少有人注意到槿声。然她初时一身锦缎,歇息时终有人发觉。
“这丫头是哪来的?”
“管那么多作甚!"将祁槿声的手抓在手中的是个瘦骨嶙峋的妇人,她瞪眼喝道,颧骨高高突起,模样甚是骇人,将探过来的目光一一喝回去。
槿声默不作声,充作哑巴。寻常妇人饿久了断然没有如此气劲。老王爷曾于饭桌上说起普通人与习武之人的区别:“寻常人若是饿上两日,必定手脚发虚,浑身无力。而武者气劲蓄于丹田,饥寒不能改变。但若到登峰造极,要装作寻常人也容易。声儿,你天资不适合习武,若遇到这些人,切记不可强抗,以免打草惊蛇。”
槿声自小记性颇好,这些话在脑中一字不落。
这三个月随着流民民队伍一路往东,几股人流渐渐合拢,灾民队伍壮大不少。槿声这一日突然发觉看守她之人似面有急色,不时四处张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方一支军队四处哄赶灾民,一时间哭号之声此起彼伏。
槿声眼尖望见军队中领头一人很是眼熟,细细一想这不是几月前来过府上的陈郡赵乾赵副将么?看他这架势,想必是来阻挡灾民涌入陈郡。巧的是陈郡王半年前来过南郡王府,且与爹爹不欢而散。,爹爹为人行事虽有些不守常规,但到底忠君职守,断不会无故与藩王交恶。
赵乾乃是陈王心腹,若被他抓了,还不知会向爹爹做些什么威胁……
想至此处,槿声不动声色向后一避,趁看守妇人邀功似的寻赵乾时,狠狠甩脱了妇人的手,钻入灾民群中。
她并未向后奔跑。爹爹说过,战场上流箭最易射伤跑动之人,人的眼睛有一特性,对于动作尤为敏锐。槿声浑身脏乱,面黄肌瘦,已于灾民无异,混入人群中反而安全。
流民四散,槿声身量小,随之躲藏,竟未被发现!
三月不曾沐浴,路上只能有些残羹冷炙作食,如今甩脱看守,更是上顿不知下顿饥。槿声不与人交谈,眼珠却时刻注意周围变化,见人便躲入荒草之中。
槿声特意问了一道的百姓,这一行已在官道上,官道本不予寻常行走,但此时谁又顾得上官道不官道,哪里山贼流寇少些哪里便是生路!
此地尚在南郡境内,灾乱之后爹爹必会派人前来,只盼来人识得她或者她认得,否则......
三日后,又是一阵马蹄踏踏,日暮苍穹,荒郊野地——南郡王府的旗帜转瞬飞驰过身侧。
槿声使尽力气向着一人大喊:”梁叔叔——
这一番失而复得,使得老王爷感慨万千,归来的小郡主亦性情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