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思以为,只要她不想,她是见不到楚江之的。她虽然觉得长久的时间已淡化了他在她心头的剪影。可依旧只是淡化而已,他还在那里的,还在她心里。她明了了自己,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他自她心中移除出去。她同他之间有过太多的牵扯和羁绊,远不止那一纸婚书那般简单。
咏思觉得,心是这个世上最最复杂的官能,她心头还有许许多多的头绪未解开。
然而,有些事,你越不想,它便越容易来到,冥冥之中仿佛就有那么一股力量,它轻而易举就将你不想要的东西直直送到了你面前,那个时候,你往往连招架都不能。
咏思未曾想,她竟会这么快又见上了楚江之。
那一日,逢了皇后生辰,帝京里,盛筵处处。
皇后周姓咏青喜奢华,好妍丽,极寻常的一个生辰,却筹办得比皇帝祭天还要隆重且盛大。
作为当今皇后的亲姐,咏思同裴昌辞应邀入宫。
燕王宫,王庭深处,百花丛中,是那繁复的盛宴。
皇后坐于上首,一袭天青色的纱衣飘逸,那镶嵌了冰蚕丝的衣角于风中飘荡,衬得她仿似要凌空飞去。她身后是两棵不知名的古木,古木虽古,开花时却是不遑多让的,那朵朵血红花束布满枝头,红似火,娇似霞。这样的颜色本是不适合生辰时作为背景色的,因为太艳,因为太妖。可偏偏那周氏咏青坐于树下,就有了一种少见的维和感。仿佛那树是专为她生,那花也是开了给她看的。
凡见过此景的,怕不会有人怀疑,普天之下也就这个女子能将那一树如血红花衬得那般有资有色吧。
这个女子是皇帝的女人。这么想来,女人们心里或许就能平衡一些了。
此次名为家宴,周咏青只宴请了一些相熟人士,有她的亲人,有她的至交,亦有她政治上的盟友。是的,这周氏皇后非寻常人物,她手上把持着燕王朝的……很多东西。
家宴里并未见着燕帝身影,作为皇后的亲姐,咏思同她的夫君便被安排在了皇后的左下手。而在他们正前方,皇后右下手边的位置,则是楚江之。
这位置安排得……自然不会有人明说出口,下方那些探寻的目光也悉数被主人收入眼中。那么,只能在心中思想那些诡秘辛事了。
年轻尊贵的皇后举杯邀众人共饮。晶莹剔透的杯中盛了红色的液体,这是海外使臣进贡的名贵水酒。
皇后的第一杯酒敬的是楚江之。
众人默。
楚江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在抬头的瞬间,他的目光若有似无扫向前方,也不知看的是谁。
据说,楚江之同皇后也是有一段辛秘往事的。
户部周尚书共得两爱女,长女名咏思,次女名咏青。
当年,户部尚书同镇国将军楚衍乃至交,两家近得只隔了一堵矮矮围墙。楚衍有一爱子楚江之。楚江之长咏思两岁,他便已儿女兄长自居。名为兄长,实则便是青梅竹马了。
只可惜,青梅有二,竹马却只得一。
后来,周家咏青入宫封后;咏思则与楚家独子定了亲。
单不论那咏青如何,咏思与江之的这一桩姻缘该是再合适没有的了,两人尚未成亲便在帝京造就了一段佳话。
只是,临到头来,却事与愿违了。
再后来,发生的事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楚江之被贬出京。
周咏思在半年之后嫁做了商人妇。
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物是人非。
年轻的皇后喜静,却每每办那些奢华盛宴。她总在宴饮中途离席,徒留下满堂宾客无言。
今夜也不例外。
只这一次,皇后在离席时,又捎上了她的胞姐。
“姐夫不介意本宫借走姐姐一些时候吧?”皇后的声音很特别,清越中偏带了几丝若有似无的柔媚,让她显得清纯又妩媚。这还只是她开口说了一句话的时候。论容貌,周咏青还稍逊色与咏思,但她一开口,一颦一笑间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很少能集中于一个女子身上的品貌。并不是说少见,而是集中。周咏青身上展现出的特质,看着矛盾疏离,却又维和地恰如其分。真真是个令人看不透的女人。
能坐上后座的女人,必定是不简单的。只是,周咏青还这般年轻……
皇后都开了口,裴昌辞还能说什么?他对这个名义上的小姨子道了声“不敢”,顺手便替咏思穿上了脱下的披风。那披风是天空蓝的颜色,衬着咏思今日的一袭淡蓝衣衫,让她有一种飘然的出尘之感。
他替她系上衣带,一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般自然,“夜里风凉,自己小心些,我等你。”
咏思“嗯”了一声。
这一系列动作该被称作默契吧,总之,这对夫妻的一番互动博得了在场众人的称呼,大抵是些夫妻情深人人称羡之类的话。也不知掺杂了几分真心。
咏思扯了扯嘴角,不经意抬头间却望进了对首那人的眼里。
楚江之一人独坐在前,身边连个侍婢也无。他正举了杯盏,一饮而尽间,眼却放在了她身上,也不知他如此看了多久。见她看过去,他也只是淡淡一笑,转瞬便同裴昌辞一人一杯,祝酒。
咏思敛下眼内情绪,越过她的夫君,来到皇后殿下的身边。
皇后却并不看她。这位大燕帝国最尊贵的女人,莲步轻移,来到了楚家将军的身边。楚江之回京述职,连升三级,如今,已是封疆大将。对于皇帝陛下的这番任命,说好之人有之,但反对声音更响,尤其是那些迂腐的御使及老臣,纷纷拿楚江之的年龄说事,楚江之未及而立,恐怕难当大任。臣子们要理由,皇帝陛下便给了他们无话可说的理由。
楚江之于西疆,战功赫赫。
大燕是个崇尚武力的帝国,武将是极受推崇的,那么,当有人亮出楚江之在西疆功绩时,便不再有人非议了。
朝堂上的事不可说,那么,说说楚将军生活上的私事总可以吧。大燕帝国年轻的世家子弟,如楚江之一般年纪的,大都以及人父,他们新出炉的楚将军却连个妻事也无。这真是个可以八卦的大好资源呐!就有人翻出了当年楚江之同周氏二姐妹间的传闻。当然,周家小女,如今的皇后殿下,他们是不敢八卦的。那么,这口舌便落在了如今亦为人妇的周咏思身上。
大家不明着八卦,只拿一双双意味不明的眼睛将你看着。尤其在今日,皇后殿下立于楚江之身前。楚江之起身恭送,就有人看见楚江之在用眼角余光看那皇后身后的,周咏思。
真是八卦心不死啊!
不过,对于自己胞姐同朝臣的绯闻,皇后殿下似乎乐见其成。这是我感受到的氛围。
“你有没这种感觉?”望着扬长而去的皇后的背影,我问司梦。却待得皇后与周咏思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我也未等到司梦的回应。我诧异回头看去,映入眼的是司梦一张失了神的脸。她目光专注,她在专心看着什么。这专注目光的另一头,连着正一杯一杯往下灌酒的楚江之。
楚江之酒量不错,这一番动作,明显已是拿酒当水喝了。且看不出一丝醉意。仿佛感受到了从我们这边传去的视线,楚江之端杯的手就顿在了那里,他直直看过来,将将对上了我的眼。我唬了一跳,差点就忘记了他根本看不见我。
楚江之又转过头去继续喝酒,雁过无声,方才那一切好似只是我的错觉。然而,我知道不是,因我在那瞬间捕捉到了司梦的眼神。那样复杂的眼神……似缠绵非缠,似梦幻非梦,更有一丝丝凄楚在期间。她在想什么?
我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好似不小心撞见了一个不可为人之的梦。
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转向那裴昌辞。我仿佛看见,在咏思离去的那一刻,他脸上有现出极担忧的神色。可是,那位上空空如也,裴昌辞不见了。
我决定去找周咏思。司梦未与我同去,不是我不想叫她,而是,我真的很少在神仙脸上看到那样的神色,那般专注,那般虔诚到痴迷。这样的神色我只在那人身上看到过……
那么,我便不愿去打扰她。她爱看就让她看个够吧,左右我们是不会弄丢彼此的。
有了轮回编钟的帮忙,我轻易便找到了周咏思。
周咏思同她的皇后妹妹一起,她们并未去到皇后寝宫,只在外慢慢踱着步子。
我一眼便看出了不对,这里太偏僻了些,且周边一个服侍的宫人也无,倒好像是被故意支了开去。
这对姐妹没有说话,一时间,在此处静空里,只能听见那随风而动的竹叶沙沙声。
是了,这是一片极茂盛的竹林。
“姐姐可还记得这片竹林?”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我又听见了皇后的声音。她的声音不高,轻轻地,柔柔地,却又出奇地干脆,极有穿透力。
咏思落后于她半步走着,见她停下,她便又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娘娘说笑了,咏思从未来过这里。”
皇后嘴角便勾起了一抹弧度,那个半笑不笑的笑容看在我眼中着实有些诡异,我的心没来由就是一突,“姐姐忘记了?这可是依着咱家后院的竹林建的。原模原样,一点没变。姐姐平日里不是有事没事总爱去到竹林中么,怎么,竟看不出来了?”
咏思敛了眸,“娘娘也说了,那是家中的林子。”
这位年轻的皇后就歪了头,声音里带了一丝俏皮,“竹林还是一模一样的竹林啊,怎么,有不一样吗?”
咏思回说“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