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禁不住一抖,他的眼神好可怕。
伯言收剑上前,不理会桑洛苍白的害怕小脸,径自越过她,却还是丢下一句“跟上。”。
是夜,两人在古木下升起火堆。
桑洛小白蛇怕火,离得远远。跳跃火光里,那个男人清俊得一塌糊涂,他面色亦是温柔。此刻,他正握着他那把寒冽长剑,剑上串白兔,认认真真在火上烤着。那是她的晚饭。他好像只吃素的。
她的视线自长剑上移到他脸上,又自他脸上跳到长剑上。她实在很难将此刻的他,又或者是在她面前的他,与下午那一剑联系在一起。更想不通他竟拿把宝剑给她烤兔子吃。
她那时其实只看到他刺出一剑,但是,这样已足够了。她觉得他真可怕,还有他的剑。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他该不会也用那把剑刺她吧?仿佛已感受到被饮血寒剑刺穿的痛意,桑洛小白蛇脸蛋更加苍白了,她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离他远远。这是蛇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将自己团作一团。
她一直想甩开他的,可他就是要跟着她。真不知他想干什么。
兔子烤好了,就放在他边上,他也不叫她,开始烤起一把绿绿青草。
她认不出那青草,眼睛却是一瞬不离兔子肉。
她怕他,可她更怕饿。
肚子饿的感觉太可怕了,她是受过饿的,在她还是小小白蛇的时候。她冬眠功夫不到家,其他蛇睡得香甜的冬季,偏她就是睡不着。又没东西吃,只能饿着。那个时候真痛苦啊!
回忆着往昔的艰苦生活,她的注意被转移。不想却心随手动,待反应过来时,她已蹲在兔子肉旁边,小口撕它大腿吃了。
她吓了一跳,抬眼去看他,见他未有反应,她胆子稍稍大了一点。
她想把兔子整个叼走,无奈兔子脑袋被他一脚踩着,挪不动。她想扯了半条腿去,又怕动静太大。她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紧张兮兮扯下一大块肉。然后匆忙闪开。如此这般,她竟吃下半只兔子。
肚子饱了,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就着火光看他,他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吧?
“过来。”他突然出声,唬了她一跳。
“坐过来。”
她就真坐过去了。
他把刚烤熟的青青绿草抱在一片大叶子里,给她,意思很明显,让她吃。
她吃兔子不吃草。
他也不逼她,只自己吃。
看他吧唧吧唧吃得有味,她竟隐隐有些流口水。明明她是食肉动物啊!她又想,那就吃一口,吃一口没事的。于是,她就吃了一口。竟然发现味道还不错。尤其是就着剩下的兔子肉吃,有一股清香弥漫在唇齿间,恰好冲淡了那股腻味,兔子肉便显得肥而不腻起来。
原来绿绿青草也是这般好吃啊!桑洛小白蛇记住了。因着那些好吃青草,她对他的恐惧又淡了几分,两人几下便将那些草草吃个精光。
吃完了,她一抹嘴巴,对他露出一个笑。
下次肚子饿找不着肉的时候,就弄些草草来吃,桑洛小白蛇这般想着,甜甜进入了梦乡。不过,她忘记了一件事,好吃的青青绿草都是他烤的,离了他,那草还能吃吗?
不日,两人便到了花蛇山。
花蛇山,顾名思义,就是花蛇所居之山。
那条妖娆斑斓花蛇就居于山巅石洞内。
白衣公子与小白蛇跃至山巅,将将遇上了外出觅食的斓花蛇。
那花蛇是人身蛇尾,上身穿斑斓花衣,下身长尾一扫,游得飞快。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白妹妹!怎的,来找姐姐玩?”话音方落,那花蛇见桑洛背后立着的白衣公子,当即变了脸色。
“是你?”
伯言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将小白蛇护到身后,皱眉:“我们见过?”
斓花蛇尖细的牙了嘴唇,那副样子是恨极了眼前之人。
桑洛虽觉奇怪,但也不忘了此行目的,她眼朝蛇洞内探去,里头黑兮兮什么也看不见。她正色问花蛇:“我师兄呢?”
那花蛇本恨恨与伯言对视,闻言一愣,转头看桑洛时,却笑了,“他呀,在姐姐我床上呢!昨儿闹得太晚,我又舍不得叫醒他。怎得,妹妹要见他?”
桑洛小脸煞白,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虽不愿相信,但她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师兄就是来找她的,他们……
手心一紧,却是伯言抓住了他的手,他问她:“要进去?”
桑洛看看花蛇,又望望那黑漆漆蛇洞,最后,视线回到他脸上,摇头。
“想走?当我花蛇山是什么地方?”二人正待离去,却不想那花蛇突然发难,一连串暗器朝两人射去。
暗器打在坚硬岩石上,尘土飞扬。那暗器不是别的,正是花蛇身上褪下的鳞片。
桑洛皱眉:“大花,我都不计较你抢了我师兄了,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花蛇与桑洛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曾有一段时间,这两条蛇关系不错。只因后来大花嫁了条丛林巨蟒,搬来了这花蛇山上,这才渐渐疏远了。后来,她听说花蛇的夫君被人杀了。再后来,花蛇就勾引上她师兄了。
花蛇冷笑,“过分?杀夫之恨不共戴天!”话音未落,那花蛇一个旋身现了原型,巨大的蛇尾摆动拍击,将那巨型岩石击得粉碎。
“不要!”眼看那柄寒剑即将没入花蛇心脏,桑洛大喊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不要,不要杀她!”
伯言未收剑,但那剑尖已刺入花蛇皮肉三寸,只要他略使力,那花蛇定会一命呜呼。
“她要杀你。”
花蛇浑身是血,她恢复了人头蛇身,蛇身扭动,极端痛苦得呻吟着。
“她……她只是……”桑洛一时语塞,竟组织不出要说的话来。是的,方才紧要关头,大花确实想以她为饵,诱伯言就范。但是,她仍旧不相信大花真会对她不利。她们间是有很多矛盾,但桑洛一直觉得那不过是女儿家间的小九九。
“别在我面前假好心!”花蛇啐了一口,声音凶狠,“小子,要么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总有一天我定让你痛不欲生!”
这一夜,桑洛与伯言寻了一个隐蔽山洞过夜。
“想问什么?”
自然就是他与大花的仇怨了。印象中,大花虽然是条朝秦暮楚的蛇,但她还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
伯言往火里加了些柴火,火更旺了。
“坐来我身边,我就告诉你。”
“……好吧。”
“我早年曾同师傅一道斩杀过一条巨蟒……”
伯言是清风道人最得意的门生。清风道人桑洛是听说过的,当朝国师,法力无边,最重要的是——他极端厌恶蛇族。是以,不管大蛇小蛇,听了清风道人名号,都是要变色的。要说清风道人斩杀了大花的夫君,桑洛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却救了她好多次。
“早些回家,不要到处乱跑。”明明火光里,伯言对桑洛道。说这话时候,他并不看她眼睛,语气是极认真的。
桑洛点头,出来这么久,她是该回去了。“你要送我回去吗?”她故意逗他。
他停了往火堆了添柴火的动作,“我还有事。”他顿了顿,又道:“我找人保护你。”
她赶紧摇头说不用,独自出行那么多次,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人保护起来了?她可没那么娇弱。
她不愿意,他也不勉强她。
桑洛记得,之后两人又说了很多话,都是她在说。她与他说她师兄的事,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与师兄一同生活。师兄是个好人,很照顾她。在她还是条小小白蛇的时候,师兄总会把兔子肉分她一半吃。
伯言很少插话,桑洛只记得他似乎问她是不是喜欢师兄。
她白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是明知故问嘛。
他沉吟了好半响,又问她喜欢师兄什么。
这到问住了她,是啊,她喜欢师兄什么呢?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让我好好想想。”她这般道。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已不见了伯言。
他给她留下了两个傀儡娃娃。傀儡娃娃会说话会行动,还会打架。见她醒来,一男一女两个娃娃便齐齐道:“姑娘醒了,我们从你回家。”
她笑出来,觉得真可爱。
她问道一阵香味,他还给她留下了两只烤熟的香兔子。
桑洛再一次见到伯言是在一年半后。
那时正值隆冬,御谭山上的蛇都陷入了沉沉睡眠。只有桑洛一条白蛇除外。
她早些便在自己蛇洞内准备了食粮,本以为能顺利挨过这个冬季,却没想她醒时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她甚至睡得比正常时候更少了。
这一日,桑洛吃完了最后一口兔子肉,迫于腹中饥饿,她不得不冒着鹅毛大雪出外觅食。
她幻作人形,一来是她喜欢人形时候的样子,二来嘛,仍旧是冷,但裹在层层冬衣里显然要比光着蛇身在冰凉地面上游走暖和得多。
她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好运,竟让她在冰天雪地里掏到一个兔子窝!于是,满载而归。
回去时,她就看见了倒在她洞口雪地里的男人。
男人背对她趴躺着,整个人埋进雪里。他背上全是血,那白衣便成了血衣。但他应该没死,因她闻到了他身上活人的温热气息。
她本不想管那闲事,大雪天的,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可却有一股强大的冲动引得她去将那男人翻转过身。然后,她就愣住了,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