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时,花越芳遇见萧玉树,两人静立,相对无言。都是心疼花朵朵,都是无计可施。
“只能等何大夫的新药炼成了,就差一味药,可能还要半年。”萧玉树刚刚从何大夫店中回来。
“那究竟是什么药?”花越芳问。
“他不肯说,只说一定还要半年,急也急不来。丰城最近怎样?”萧玉树转移了话题。
“还好,吃喝不错,行走也正常。”想到丰城,花越芳皱起了眉头。眼看着丰城的大肚子一日日在眼前晃荡,他越来越慌,恨不能马上逃开。丰城安慰道没事,她身子健壮得很,绝对没事,他还是怕,经常夜里做噩梦,梦见满席子都是血,红通通的血,丰城在血海中挣扎嘶喊。
萧玉树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丰城身子从小就健壮,别说生一个孩子,就是孪生,也毫无问题。”
“她,怀的就是孪生。”花越芳叹口气道。
萧玉树大喜过望,连连拱手道恭喜,本要开个玩笑,见他的脸色实在不像兴奋,便按下了。花越芳回礼,继而告辞。
萧玉树喜盈盈地上楼,才一入房间,便听见了花朵朵的怒吼:“要你管,我要你管!你就当我死了,给我滚出去!”
萧玉树快步走进里间,差点与迎面奔来的青儿撞个正着。青儿福了一福,挂着一脸泪水跑出去了。
萧玉树放慢脚步,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银盆与面巾,又吩咐丫头们将地上的积水清理干净,重新打一盆水来。
花朵朵冷眼旁观,不发一言。正月十五夜的感动与惊喜荡然无存,她开始埋怨萧玉树救自己,觉得当初不如让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省得现在废人一个。
他不跟自己吵,从来一脸的云淡风轻,她甚至恨他的镇定与温和。就算自己再胡闹再大发脾气,他不过退出房外,等自己厌了懒得理了,又慢慢走进房间里来,收拾房间里的一切。
萧玉树坐到她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盒子,道:“打开看看。”
“又不是仙丹,看什么看!有本事给我颗仙丹,没本事给我颗毒药!”花朵朵想也不想,右手一扬,远远地抛到了地上。
小小的黑漆红花六角木盒子,滚了几滚,停下。
萧玉树走过去,捡起,托在掌上,慢慢走回来。
“你不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想,不想,她只想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捱多久!何时才是个尽头!
萧玉树在小木盒上按了一下,啪的一声,盖子弹开。
半天没有什么动静,花朵朵忍不住回过头来,见眼前盒子里一小块青玉石卧着,冷冷哼了一声。
萧玉树捏起那小块青玉石,走到桌子边,拿回来一盒红印泥及一叠纸,将纸铺在床上,青玉石按到印泥中,再在纸上用力按了一下,纸上出现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肥猪,蒲扇般的大耳朵卷曲的小尾巴往前伸出的长嘴巴。
花朵朵本想置之不理,可那小肥猪着实娇憨可爱,见萧玉树不停地在纸上印着,纸上不停地现出一只只小肥猪,不由心痒痒的,叫道:“给我!”
萧玉树未动弹,她已经劈手夺去,也按了印泥,在纸上印小肥猪。萧玉树要来夺,她毫不客气在他右手背上也印了一只。
萧玉树收回手,迟疑地动了动五指,手背上的小肥猪便仿佛骤然获得了生命,伸腿翘首动起来。
花朵朵大笑起来,清朗的笑声惊破了一屋子的萧杀。立在门外的青儿泪落纷纷,多久没有听过王妃的笑声了?真好,希望王妃娘娘往后继续多笑笑。
萧玉树抓过花朵朵的手,在自己左手上也印了一只小肥猪,两只手齐齐舞动,两只小肥猪在花朵朵眼前欢快地跳舞。
花朵朵瞧着有趣,骤然出手,在萧玉树洁白的脸上也各自印了一只。萧玉树不以为忤,左右努动嘴巴,两只小肥猪便左扭扭右扭扭,不停的扭动着胖乎乎的屁股在跳舞。
花朵朵连泪水都笑出来了。
从那以后,萧玉树每日必然送她一枚小印章。
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花草、风景,难为篆刻的人雕刻得那样精细,印在纸上纹丝不乱,栩栩如生。
因为这小小的印章,她心情好了不少,充满着新鲜的期待,不知道第二天萧玉树又将送来怎样的印章。
萧玉树甚至建议,她可以画图样,让那个篆刻的人去雕刻。
“我?可以吗?”从小到大,舞刀弄枪的她,从来不喜欢安安静静地端坐在桌前画画。
“当然,你不是会绣花吗?”萧玉树道。
她红了脸,也痛了心。她绣的花啊,太粗糙,粗糙到沦为别人眼中的一个笑话。
“来,我推你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花样。”萧玉树将她抱下楼,放到一张木头轮椅中,一边从后面推着她慢慢走,一边不停地吆喝她要注意观察。
“朱槿!我要画朱槿!”她叫道。轮椅上可以拉出一块平直的长木板,搁在她跟前,让她自由画画。丫头们抱着笔墨纸砚紧随其后。
朱槿岛上遍植朱槿,她挑来挑去,挑了一朵盛开的,对着花,歪歪斜斜画在纸上,怎么看,都像那花给踩了一脚变了形。可是萧玉树说不错不错。
她发了火,将纸笔扔到地上:“明明画得很烂,你还说不错!分明就是怜悯我骗我!”
萧玉树弯下腰,从轮椅边捡回来纸笔,道:“你有什么要别人可怜的?”
花朵朵愣住了。他从未用过这样冷淡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他命令仆妇们将她抬回楼上房间,自己却消失在花树丛中。
他走了,生气了,不再理睬自己了!花朵朵气得满脸发红,双手颤个不停,却不能开口叫他。他终于厌烦了,不想再管自己了,不是吗?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真到这一天来临时,她还是觉得心痛难忍。
回到楼上,她卧在被窝中,被子盖住头,呜呜咽咽,哭了很久。丫头们不敢劝,只能守在床前,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自从王妃娘娘中毒醒来双脚失去知觉,王爷一再强调,任何时候,都要有人守在她身边,切莫放松警惕。转眼数月,王爷依旧隔三差五提醒这一点,她们也不敢有所松懈。王妃之前有一次昼寝,曾经偷偷坐起来,用腰带挂在床架顶上,想要自杀,给她们逮住了。有过这么一次,她们哪里敢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鸟儿的鸣叫弱了,没了,阳光光灿灿地投在窗台上。“朵朵,朵朵,你起来!”萧玉树一阵风似的卷入,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蒙着被子的花朵朵抱起来,扯掉她的被子,又吩咐丫头们迅速为她梳妆打扮。
“你放手,你放手!”花朵朵挣扎着,他却用力将她双臂箍得实实的,她根本睁不开。
“别吵,你师父来了!你要小肥猪还是要大肥猪?要多少个?我马上让他雕给你看,可是你要穿戴整齐才能见人啊。”萧玉树哄着。
师父?雕刻的师父?花朵朵一愣,面上一阵清凉柔滑,青儿拿着湿面巾正在为她洗脸呢。
一阵忙碌后,花朵朵梳着整齐的发髻,一左一右插了两支小巧的蝴蝶钗,穿着稍薄的百蝶穿花绿缎衣,给萧玉树抱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