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其实并不是花朵朵,而是他专门觅来的暗卫,与花朵朵有七分相似,一加打扮,倒像了九成,终于诱得月无上了当。他怎么舍得让朵朵躺在冰冷的寒玉榻上?
萧玉树摆了摆手,让碧姬出去。碧姬恋恋不舍地再望了他一眼,快步离开。
萧玉树走到案桌前,在右边一个桌角摸按了一按,旁边的一幅风雪山行图缓缓移动,继而一扇狭长的暗门向外打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他持了一盏小巧的八角琉璃灯,点燃,走进去。
暗门内是一条地道,弯弯曲曲,时起时落,一直通到阅云楼下的明霞洞。
真正的花朵朵,便在明霞洞内。
真正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她变得异常安静。并不是之前意兴索然的死寂,她眸底依旧明亮如波,只是清幽淡然,仿佛三日间变成了二十许人。
见到萧玉树,她不嗔也不闹,也无额外的欢喜,只问抓到凶手没有。
“有,是月无。”萧玉树道。
“哦,是他。”语气中并无惊讶,也无忧伤,就仿佛家常闲话般。
“不是况家,你放心吧。天子脚下,他们总不会胡来。”萧玉树走近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于这样亲昵的动作,她没有闪避,身子也没有瞬间僵硬。
萧玉树却在心底喟叹。明明离她很近,却觉得离她很远,她的疏离,不再如前透过动作展现出来,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
总有一天,会好的。他们两人之间,兜兜转转经历了许多,始终会好的,所有的伤口都会愈合,花朵朵终会明白,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萧玉树将当初引荐月无等人进来表演的副总管等人一一处置,并向冯太妃与萧夜等人请罪致歉,毒害花朵朵的事终于告一段落。
月沙收到了月无的灵柩,并无其他表示。据说他正忙于领兵平定国内小小的叛乱。
花朵朵对月沙似乎死了心,绝口不提月沙二字。
然而,就在她搬回阅云楼的当晚,竟又有刺客行刺。若不是萧玉树布防严密,花朵朵几乎又要遭殃。刺客行刺失败,自杀身亡,身上没有丝毫线索。
萧玉树握紧了双拳,不用说,这是况家人出手了。他不想再一次面临差点失去花朵朵的危险,将花朵朵安置在朱槿岛上,说就算朵朵恼自己恨自己,也绝不能再让她冒险。
这朱槿岛遍植朱槿,就连空气中都飘荡着花蜜的香甜,而且与其他小岛小洲并无桥梁连结,除非身有双翼,刺客绝对不能在警卫的监控下上岛一步。
花朵朵并没有反对萧玉树病态似的保护,待身体稍微恢复,她开始重新学习绣花,几乎不出朱槿岛半步。
这样的日子,换做以前的花朵朵,绝对过不了半日。
如今的她,却安安静静过了,绣了一幅又一幅。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仿佛绣出的鸟儿,虽然羽翅绚丽,却只钉在丝绢上,凝结了。
有时候,她会停住针线,想一想以前的自己,有时候,不过望着窗外依旧开得灿若云霞的朱槿,微微一笑。
萧玉树经常来陪她,有时候送来各种有趣的小玩意,有时候送来丰城的书信。花越芳的断腿渐渐好了,脾气也渐渐好了,有时候还会跟丰城谈起朵朵小时候的趣事。
“这里很冷了,我又一次见到了雪花,不知为何,比小时候见到的小了许多,却比以前冷了许多。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他的,你不要担心。”丰城写道。
那就好,希望她能早日解开花老大的心结,早些开花结果吧。
偶尔,叶倾城会来看她。叶倾城依旧住在琼花观,萧夜出寺了,偶尔也去琼花观。两人剪不断、理还乱,叶倾城解不了这困局,目光中便渐渐缠绕着挥不去的愁思,那眉尖总蹙成小小的两个结,让花朵朵看了心疼不已。就算再心高气傲的女子,到了情关前,一样凄然无助。
情到深处成怨尤。花朵朵有叶倾城做镜子,又想想自己与月沙,一刀两断一了百了,其实也不错。她笑了笑,拈起绣针,继续绣一朵招摇舒展的朱槿花。
转眼到了腊月。京师虽然没有边塞寒冷,一阵风过,寒雨滴滴答答的,冷意也入骨。
花朵朵房中,早燃起了大暖炉,熏得暖烘烘的。她穿着八宝云锦裙,依旧坐在榻上绣花,脚边盘着两只圆滚滚的小脚炉。一袭白狐披风,斜搭在榻上。
青儿不住地往窗外张望,嘀咕道:“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其他几个丫头瞅着她,抿着嘴乐。
今日正是初八,每年到了这时候,宫里总遣人送腊八粥来。虽然宫中的腊八粥比不上南平王府的精致软糯,能吃上宫里的腊八粥,到底是极大的荣耀与福气。花朵朵一向不喜欢吃甜丝丝软绵绵的东西,每年不过略尝几口,便赏赐她们吃了。
她们住的房子地势高,又在二楼,从窗子望下去,只见碧波如洗,却看见送粥的小船。青儿望了好一会儿,悻悻然道:“难不成皇上竟忘记今日是腊八了?”
她忽然拍手叫起来。一叶小舟如电飞驰,划破了碧玉似的湖面,船头上正立着挺拔清逸的萧玉树。“我们王爷,真像个神仙哪,就差脚下踩着云了。”她傻兮兮地说。众丫头忍不住笑出声来。“知道王爷好看了?小丫头也晓得分男人美丑了。”
正嬉闹着,船停了,萧玉树隐入花丛中,好一会儿,在楼下出现。他几乎是跑上二楼的,道:“朵朵,花大将军回来了!”
花老大回来了?之前也没有写信说一声。花朵朵抬眼问:“丰城姐姐呢?”
萧玉树为难道:“丰城出事了。”
花朵朵一颤,手指上一痛,原来针刺进了手。
她赶紧将手指放进嘴里,吸了吸血珠。
萧玉树望着她的手指,停了一下,道:“他们刚回来门口,宫里送腊八粥的太监也来了,一见面,他们向丰城请安,露陷了。你爹他,气得脸都绿了,立刻骑马走了,说要回花家。”
以花老大的牛脾气,给一个小丫头骗了半年多,想必心中十分不爽,一向不喜欢回花家旧宅的他,若不是气到了十分,又怎么会回去面对充满记忆的旧宅?丰城姐姐这下子惨了。
“我回去一趟吧。”她轻轻道。
“回去?”萧玉树震惊地望着她。
花家府第,对于花越芳与花朵朵都是一个伤心地。十五年来,花越芳宁可在外,也不愿回去。进南平王府十年来,花朵朵也同样不回去,不不做生日,甚至有意无意在自己生日的那一天,避过众人。
“我陪你回去吧。”萧玉树自告奋勇。
花朵朵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始终要跟花老大说清楚的,外人在场,反而不自在。
细雨飞寒,落叶无声。
花朵朵持着雨伞,默默走在后院中的小路上。青儿打着另一把伞,走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