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兵行险着。”月沙低声说了几句。
月无大惊失色,眼睛陡然睁大,连连反对:“不行,绝对不行!箭头无眼,万一错了一点点,后果不堪收拾。”
“你不相信我?”月沙问。
不是不相信,这也算一步好棋,只是稍有差池,便奉上性命,他如何能让王子冒此大险?
“胜,大王固然大加封赏,但是心中必然越发猜忌。败,大王虽然会严厉处置,但是看在兄弟份上,起码会稍加宽容。两害相衡取其轻者,殿下不一定亲涉险境,只要我们安排得当,照样可以。”月无苦苦劝阻,才劝得月沙同意自己的做法。
就在这时候,兵士送上带信的箭。月无看后,第一个反对他进城,坚持说那是花越芳的圈套。“不,我去!”月沙想起那双明亮的眼睛及倔强的嘴唇,他已经在府中安排过,让大白雕照常往来送信,她会千里迢迢赶到棘城,为的是自己与她父亲的交战吧?
花越芳,文韬武略,心机缜密,绝不是一介只懂得冲锋陷阵的莽夫。自己与他交战,虽然各为其主,到底他是花朵朵的父亲,如今血战,日后如何相见?
他的眉头越拧越紧,月无见状,暗自叹息。两国交战,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儿女情长?何况,以花朵朵那种鲁莽的个性,根本不可能成为王妃,帮不上王子半点忙。如果要巩固王子的势力,就要结合月国内的豪门,是时候为王子找一门好亲事了。
“月无,我去!只是计划有所变动。”月沙向月无交待了几句,“不仅仅为了那个人,还为了我。”
月无看到他目光内熟悉的闪光,点了点头,道:“王子殿下保重。”
花朵朵怎么知道月沙出现的来龙去脉?能看到月沙,她已经心花怒放,只是心底不免为自己蓬头垢面而羞愧,许多话语涌到了嘴边,当着旁边的萧玉树,无法说出口,只痴痴地望着月沙,道:“打仗,很辛苦吧?”
月沙从未想到她第二句话竟是问这个,呆了呆,摇了摇头,道:“不辛苦,又不是我冲锋陷阵。”
这一刻,花朵朵忘记了,月沙正是父亲的敌人,也忘了,他曾经指挥军队连夺三城,掳掠了数万百姓与无数马牛羊,三万多本朝士兵因为他而失去性命。
她只看到他颧骨高了,眼窝深陷,与身在王府时候完全不同,跟踏在长索上的时候也不同。
再看久一点,她发觉他的笑容失去了昔日的温暖丰沛,有点萧瑟、干涸,仿佛初秋枝头的叶子,虽然还是绿多红少,骨子里已经透出落寞。
两人对视,千言万语,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萧玉树招呼他们去桌子边坐,自己还先冲好了一壶热茶。边境并没有什么好茶叶,他也不想惊动侍从,用驿馆的茶叶马马虎虎冲了一壶,入口,苦涩浓重,久久不息,连舌头都麻掉了。“还是别喝了,这茶苦得很。”他善意地提醒。
那一对小情侣,并没有回应,终于找回了昔日彼此的熟稔。
“那只大白雕,怎么懂得王府在哪里?又怎么认得萧老头?”花朵朵问道。
大白雕是先遣人送过去的,所以才能安全到达王府。月沙一说,花朵朵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月沙见状,心生暖意,也不由伸手亲昵地拍了拍她的额头。
“不喝茶,喝口水吧。”萧玉树招呼道。明知道朵朵与月沙终无结果,自己也大方地帮助朵朵与月沙通信乃至见面,当真见到月沙与朵朵之间的亲昵举止,一股酸气还是忍不住直冲上头顶。他不想见到他们再有进一步的亲密动作。
月沙目光一转,见了萧玉树略显僵硬的脸,点了点头,道:“也好,许久没有和王爷一起共饮了,以水当酒吧。”
他拿起杯子,与王爷寒暄起来,不外乎谈些塞外风光风俗。花朵朵见两人相谈甚欢,心中又委屈又恼火,好不容易见一面,月沙居然忙着缠萧老头,难道萧老头比自己还重要吗?
她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月沙,道:“月沙,你还要打到什么时候?别打了,行吗?”
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凝固了,桌上的油灯,微微摇摆一下。月沙的脸,也随着明暗变幻。这话,说不得……花朵朵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口快,完全破坏了重逢的欣喜。
只听见月沙艰涩的声音道:“你请我来,就是为了劝我这句话吗?”
花朵朵霎时呆住了。
自己的一句问话,加上月沙的言语,如两把明晃晃的刀,将彼此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她想说不是,但是月沙眼神中的疼痛也伤了她。
花朵朵本是一个表面硬朗内心脆弱的女子,虽然时常张牙舞爪,却很在意他人的认同。月沙,在她的心中地位异常重要,本以为月沙最了解她,本以为他们的相见与战火无关,纵然彼此立场不同,为了自己,月沙会与父亲好好合计如何停战休兵的,这样对两国百姓都好,不是吗?
结果,月沙分明嫌弃自己没有站在他那一边,甚至觉得自己在利用旧情劝阻他的进攻。
她眉头一皱,更伤人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萧玉树见到她眸子里不屈的闪光,知道她就要爆发,立刻伸手掩住了她的嘴,道:“别吵,跑了一千多里不就为了这一面吗?”
他一开口,花朵朵越发觉得委屈,千里迢迢的颠簸也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可笑。她咬着唇,泪珠一颗颗跌落在萧玉树的手背上。
月沙为她的泪珠烫伤了心,觉得她固然急躁,自己也同样不冷静,便开口道歉,说两人相见,不谈战事。
天色越发黑暗,正是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桌上灯盏中灯油浅了,灯光变得稀薄,摇摇曳曳,人面也显得模糊不清。萧玉树让他们到院子中走走,自己却轻轻退到了角落里。
再一次与月沙单独在一起,花朵朵心头浮起的不是紧张、兴奋,而是落寞与怅然。方才那两句话的争执,在他们之间渗入了其他杂质,洗去了之前的默契。
不应该是这样的,偏偏就是这样。该怨谁呢?怨月沙的出兵吗?他不过奉命而行。怨自己吗?自己真的不想他和父亲决战。
两人到了院子中,天井角垂下几只灯笼,灯光朦朦胧胧的红,映得花朵朵脸上多了一层红晕。她的心开始激烈跳动,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怕一出口又伤了月沙,伤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朵朵,我以前对你说的,从未变过。终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一年之期,希望你记得。”月沙忽然热烈地道,禁不住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方才,萧玉树的亲昵,让他吃醋气急,纵然是对朵朵最宠爱的萧玉树,他也不喜欢对方碰到朵朵。
他的骤变,让花朵朵觉得疑惑、忐忑,微仰起头,问:“可是,你跟我爹,如何是好?我又如何是好?”从现在到一年期满,中间不是一步可以跨越的,花老大会如何看待自己与月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