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袖没有再说话,静静立在一旁。这一幕,她见多了,此刻,花将军已经沉入了回忆的纠葛中,万万不可惊扰。
她凝视着他的额。三十四岁,十五年的刻骨相思与追忆,深深刻画在额头上。他回忆的日子,远远长过花夫人在身边的日子。她怜惜花大将军总抱着过去念念不忘,却又不得不佩服他十五年如一日的坚守。古往今来,望夫石见多了,为亡妻而不再娶的丈夫又有几人?
堆云栈中,花朵朵躺在窗边,望着窗外的绿叶婆娑与细碎阳光。
她忽然觉得空荡荡的,不知要往何处去,也不知应该做什么。
王妃的正常职责应该是管理府务生儿育女侍奉王爷,可是,从小到大,她的志气并非如此。
何况她不是王妃,不过是个暂时顶着王妃帽子的西贝货。总有一天,她会离开的,要是将她锁在王府中一辈子……她不敢想象未来的日子如何一天又一天慢慢挨过。
萧玉树的脑袋在门口出现:“怎么,又藏在这里?”
平心而论,她宁可此时出现在身边的是丰城,可以帮助自己整理下凌乱的思路,而不是麻烦的来源萧老头。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
“鸽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已经跟花将军言明,没事了。反正你在府中也闷得很,要不,随我出府到处游山玩水?天南地北,陪你去。”
他的建议,让花朵朵眼前骤然一亮,继而亮光又熄灭了。不行,月沙逢十必定送信来,如何能错过?
“就在京城附近逛逛吧。”她低声说。
萧玉树了然地点点头:“好。”
他也躺在她身边,如从前一般,斜眼望着窗外的绿树与星星点点的阳光。她的身子不自觉往里面躲了躲……他在身边,总觉得别扭。
萧玉树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或者,听错了,只是风吹过的声音吧。
从此,萧玉树时不时伴随着花朵朵出京城游玩,连琼花观都很少去了。信鸽依旧日日飞来飞去,捎来叶倾城的消息。花朵朵的脸色,渐渐好转。
花越芳见状,不好当面强硬干涉,只是背后找萧玉树谈了谈,萧玉树连连保证会小心管教朵朵。
“你这样宠着她,怎么行?她如何担当得起王妃的重任?”花越芳又无奈又心疼。
“其实你不了解朵朵。”萧玉树低声道。
这句话狠狠刺中了花越芳。是的,他真的不了解女儿,女儿在他面前永远嘻嘻哈哈的,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提起自己的苦恼秘密。他们,一直以来都不会自如地担当好父女的角色,因为死去的熹微。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名闻天下的美男子。
经历一样的南平王爷,或许才是最懂朵朵的人吧,所以才一心一意地等她,一心一意地宠她。
十年前,在冯太妃的劝导下,朵朵被送入南平王府,她拳打脚踢,哭得差点断了气:“别丢下我,别不要我!”他只丢下一句话“爹去打仗”便上马离去,转过拐角回首一望时,见萧玉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继续挣扎着大喊着。
“爹爹,爹爹!”这颤动的声音,几乎夜夜回荡在营帐中,回荡在他梦里,悬吊着他的心。萧玉树来信,道要娶女儿,照顾她一辈子。起初,他几乎以为王爷疯了,痴了,后来连续接了三封书信,他落下男儿泪,允许了这门婚事。
两年后,回到京城,才发现,朵朵已经不再是刺猬,而是一个猴子,满王府疯跑,闹得鸡飞狗跳,连自己在她口中,也变成了花老大,王爷变成了萧老头。
他曾经想过严格去管教,结果一道圣旨颁下,他又不得不奔向新的战场。
来来去去,每次在京城不过短暂停留。转眼间,女儿已经歪歪扭扭长大了,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女红不曾用心,只学了一点三脚猫功夫。这样的女儿,除了王爷,还有谁敢要?
每每想起熹微的嘱托,他总心如针扎。这样,算不算亏待了女儿?她的胡闹,是对自己漠然置之的反抗与叛逆?
“朵朵是个好姑娘,只不过心中有太多的不确定,缺乏安全感罢了。”萧玉树缓缓说道。她需要的,是很多很多的爱,哪怕堆满她身边,依旧觉得空荡荡的,唯恐一天骤然全部失去。
这种想法,他最清楚不过。
花越芳没有再干涉萧玉树对花朵朵的宠爱,花朵朵却为大白雕的失约而烦恼。这个五月,明明有三十,等了一日,却不见大白雕送信来。
萧玉树劝她,可能大白雕累了,中途休息了一阵子,所以延误了。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花朵朵不敢置信。
“一共就初十二十,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今日不到,明日肯定到了。”萧玉树抚慰着,让鹰奴在堆云栈下等候大白雕的到来,自己拖着花朵朵下山回阅云楼。
“其实,会不会是月沙有事发生?”花朵朵咬着唇道。
萧玉树吓唬她,小姑娘说话,经常好话不灵丑话灵,吓得她立刻转移话题。
第二日又过去了,大白雕始终没有出现。
花朵朵真的担心自己昨日说的丑话成真了,任萧玉树怎么劝解,也解不开她的心结。她居然向萧玉树提出,要去月国寻找月沙。
“我们边境的探子从未回报月国发生异常,你放心。世上存在很多种可能,可能月沙太忙,月沙忘记了,大白雕发春了……”萧玉树滔滔不绝地说道。
花朵朵懒得搭理他的胡说八道。无论如何,月沙答应过的,绝不可能忘记给自己信件。
叶倾城倒派信鸽送了一封信来,说自己要离开京城,不再回来。
花朵朵吓一跳,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心事,以出外游玩为名,与萧玉树坐了马车急急奔驰到琼花观。
叶倾城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哭得雨打梨花,但是眸中却透出一种绝望的森冷。“他说,他不能负了妻子。那我呢?我算什么?”直到说出怨语,叶倾城眸中才透射出丝丝悲伤。
“如果不能结局,何必开始?何必给我希望?给了我希望,又突然将我一脚踢开!”叶倾城喃喃自语,失去了昔日的淡然。饶她淡泊,萧夜几日不来,连信都不曾遣人送一封过来,大有决绝之意,她熬了三日,渐渐六神无主。
花朵朵也为之黯然。什么时候,叶倾城已经情根深种要向萧夜托付终身?萧夜之前一直对叶倾城平平和和的,什么时候向人家许诺了?诺言当口水,吐了就吐了?
她愤愤地说:“萧夜敢负你,我去帮你揪他出来,好好问问他,怎能一声不吭就跑掉了?”
萧玉树却说叶倾城误解了萧夜,他妻子最近两日病情加重,大夫络绎不绝。
回府的路上,花朵朵默默无语。
萧玉树说动说戏去逗她,她叹了口气,才说总觉得自己很坏,一心想撮合倾城姐姐跟萧夜,却忘了萧夜王妃疾病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