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夏末的锦州城如同一个大蒸笼,连路边的垂柳花朵亦是懒洋洋的,出门走几步便要出汗,瑶光在功课之余时不时惦记起凤栖亭,只叹人海茫茫,今生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相遇。
这一日午后,学校的门房却给瑶光送来了一束桃花,说是花店送来的,并没有留姓名,彼时八月,桃花并不是应季花朵,那却是花房培植出来的,包装精美,枝叶嶙峋,含苞半放,连带着一个青花瓷的瘦腰花瓶,那花瓶上却是一副美人图。
夏季的桃花却也稀罕,瑶光怔忡半天,不晓得送花这人是谁,祝芊芊只笑道:“从来只见过人家送玫瑰给女孩子,哪见过送桃花的,这人也忒小气了”另一个同窗叶慧茹却说:“人面桃花相映红,这人不留姓名,却像说了千言万语,可见是一个多情种子。”
瑶光心中一动,隐隐的有一丝期盼,难道是那人,但又想绝不可能,那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在这样的揣测和欣喜中,那桃花却是隔几天一束,源源不断的送了一个月。
天气转凉,八月中秋将至,祝芊芊约瑶光和其他几个要好的同学到她家里玩,说家中有舞会,几人都是喜热闹的,便纷纷应下。
中秋当晚月色极好,家里的司机将瑶光送至祝家大宅前,瑶光第一次来祝家,打量一眼,祝家是西式建筑,一幢白色的小洋楼,前院是一所极大的花园,虽是晚上,但院中绿柳扶疏、名花遍圃,映着彩灯高照,极是辉煌富丽。况且时任财政部长祝同山正在得势,瑶光远远就见得车水马龙,院中衣香鬓影,热闹非常。
门童将瑶光引领至厅中,祝芊芊早迎了出来,她今天穿一件大红的蓬蓬裙,很是娇艳,见瑶光今日穿一件泡泡袖的白色洋装,长发半挽,祝芊芊不由道:“瑶光,你真美。”瑶光笑道:”呸,想要我夸赞你吗,明明自己美得像仙女一样,偏偏先打趣别人。”
祝芊芊道:“你别说我,今天来了一位真正的美人,等会就能见到了。你听过“南子画北云臻”吗?
瑶光道:“云臻不是汪主席的新夫人吗?子画还没听说过。”
祝芊芊叹道:“叶子画啊,就是那位国画才女,许林大师的关门弟子,她父亲叶知秋是外交部长,一会就来了。”她神秘的靠近瑶光的耳朵,说道:“据说这叶子是色艺双绝,今天这厅里一半的人都是冲着她的名头来的。”
两人心下好奇,瞎聊了一会,又有熟人过来,祝芊芊前去招呼,瑶光一个人去花园中逛,只闻到一股月桂的清香,她只追着那桂花的香味一路寻过来,果然在园中西侧看到了两株桂花,她伸出手去,正要采下几朵桂花好当香料,忽然听得两个女子在那里说话,那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过来,叫人不想听也不行,只听一个尖利的女声道:“叶子画啊,什么名门闺秀,哼,不过是妆模作样而已,听说今天还跟陆公子一起来。”那声音无不含酸带妒。
只听另一个女子惊叹:“陆公子也来啊,哎,祝部长好大的面子,陆公子可是这“锦州四俊”里最拔尖的人物,我还是那年远远的在中外记者会上见到一次,陆公子如今可是汪主席下面的大红人,等闲人都见不到的,这叶子画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吗?我偏不信了?”
早先的女子嗤笑道:“等见了就知道了,喏,那不是来了。”
瑶光心下好奇,也不知道这“锦州四俊”是何等人物,正转眼向门口打量去,眼睛却忽然被一双手从后面蒙上了,瑶光料定是祝芊芊捣鬼,啐了一口道:“死丫头,我知道是你,快把手拿开,我等着看美人呢。”她一面嚷一面拨开那双手,那双手却不似女孩子的手那般温润娇小,却似一双粗大的男人的手掌,但是手掌光滑,拇指和食指上有粗粝的茧,瑶光心下一惊,急挣不开,立刻屈腿向后使劲一踢,只听得一声男人的闷哼,双手立刻松开,瑶光心下气急,回头一看,却是那锦州城中知名的花花大少楚煜成。
瑶光穿着小羊皮的靴子,那一脚却是卯足了劲,直接踢中要害,这风流倜傥的楚三少来不及闪避,此时已是满脸痛苦,捂住下身,蹲下半天起不来,瑶光脸一热,立刻先发制人道:“原来是楚三少啊!我还道是哪里来的登徒子,想是三少灯灰迷了眼,看错了人,把我当成了沈蓁蓁,要是下次再看错了,我脚力大,可别出了人命!”
楚煜成看她柳眉横竖,轻颦薄怒的神色甚是动人,只忍痛笑道:我可不是也来看美人吗?没想到美人没看到,先挨了这窝心脚!
瑶光心下对他甚是讨厌,哼了一声,转身即走,那楚煜成却是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瑶光惊怒之下没想到他这样大胆,楚煜成看她发怒,微微一笑松开了手道:“秦小姐,我这里有两张《牡丹亭》的戏票,能否赏光陪小姐去看一场。”
瑶光不假思索道:“没空!”转身欲朝厅中走去,没想到楚煜成却是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瑶光心道大厅中人多,想来他不敢如此放肆,快走几步进了厅,厅中不知是谁放了一首探戈,男女一对一对纷纷下场,瑶光正在寻找祝芊芊,却发现许多人的目光正朝着她投过来,似是惊诧,她回头一看,楚煜成居然阴魂不散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楚三少在这锦州城中名声极响,人人都晓得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大少,许多人看瑶光的眼神未免开始暧昧起来,瑶光到底脸皮薄,被许多人来回打量,开始不自在起来,回头看他竟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想是故意要制造这样的效果。
瑶光脸色不虞,只好低声问道: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楚煜成浓眉一挑,看了她一眼,笑吟吟低声道:“《牡丹亭》今天可是最后一场了,不去可惜得很。
瑶光被这厚脸皮的登徒子弄得没有办法,只好咬咬牙,向外走去,楚煜成整整衣领,跟在后面,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两人出了院子,瑶光叫来一个侍者,叫他去跟祝芊芊打个招呼,自己先走一步。
出了祝家,楚三少那辆拉风的雪佛兰正停在巷口,他眉飞色舞,笑吟吟打开车门,瑶光哼的一声,却独自坐在了前排。
没想到这《牡丹亭》却极是好看,这晚是名伶薛卿卿在锦州的最后一场,当真是唱腔优美,字字珠玑,如珠落玉盘,赢得满堂喝彩,瑶光听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那声音句句震颤,飘渺如烟,空灵若水,当真扣人心弦,连瑶光亦不免鞠了一捧眼泪,勾起一番心事。
回去的路上楚煜成竟没有再来聒噪,只打发掉司机,自己开车送她,瑶光还沉浸在戏曲的意境中未回过神来,车子却忽然停下,瑶光回过神来,一打量却是才走到如意路,街边路灯昏黄,车内光影灰暗,楚煜成转过脸来含笑望着她,半明半暗间他的脸色极是温柔,却忽然凑了过来,一只手已按在她腰间,温热的口气只扑到她脸上来,他低声道:“秦小姐,自从那日凤起山中初遇,我没有一日忘了小姐。”瑶光惊乱间,他已凑过唇来,吻了下去。
瑶光只觉得天旋地转,唇齿间一股凛冽的气息撬开牙关,她又是惊骇又是着急,手撑在他胸前,却挣脱不开,只得狠狠的对着他的脸抓了过去,楚煜成脸上一痛,哎呦一声放开她,瑶光已劈手打在他的脸上,霎时间,楚煜成脸上红通通几道抓痕,再加上五指印,那脸上如开了一家染坊,极是热闹。
瑶光迅速打开车门,向外跑去,楚煜成回过神来,下车去追,瑶光一闪身进了杏花巷,这里离家不远,瑶光对附近的路极熟,东一拐西一绕已跑的没了踪影。楚煜成心知追不上,半晌只好忍着脸上的伤独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