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夜晚,翠儿从外院打来了冷水,合着热水掺和到了一起,用手试了一下温度之后,扭头叫还坐在烛下仔细看账本的珠花:“少奶奶,水刚刚好,快来擦把脸然后再看呀,完了我帮您放水去,天热,得好好洗个澡。”
被翠儿这么一提醒,珠花也觉着身上黏黏糊糊的怪难受,正好她的思绪有些不稳当,于是点点头:“那也好,翠儿,今天也辛苦你了,要不是你啊,咱们还不会知道这里面竟有这么大的水分。待会儿放好水之后,你也去好好洗漱一下吧,这里条件不好,你就把水弄好,我洗好了你在我那洗一洗。”
翠儿急忙摇手:“少奶奶,那可哪里成?要让那些嚼舌头的知道了,老爷还不得打死我?我回房里擦一下就好。再说,您洗好了还得看账本,我得服侍着您才行,这是规矩。”
珠花不悦道:“哪来那么多说头,白管事要三天才能从城里回来,现在啊,或许已经在家里和老爷太太们说话呢,矿场里就算有什么事,外头还有那么多人守着,不会有事的。要听话啊,你这丫头,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翠儿吐吐舌头:“是,少奶奶,那……我就逾越了啊。”
在整个矿场里,也只有在如今珠花的房间里才有那么大一个洗浴的木桶,翠儿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她也不乐意草草了事地擦拭一下身子,现在这里只有主仆两个人,既然一直都拿自己当姐妹的少奶奶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再坚持。
毕竟她还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珠花待她好,她自然牢牢记在心里以图后报,至于那么多的规矩,那也是顾不得了。
珠花简单擦拭了一下手脸,回头翠儿去准备洗浴的水,她又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账本和大少爷离延续的那本只有一句话的笔记。
今天的收获不算少,白胖子走了之后,她借口询问矿场的经营并要见那些矿工们,顺势将白胖子的人提了过来仔细嘘寒问暖,总之没有让他们短时间内离开过自己的视线,趁此机会,翠儿跑到了外围,也不知道这丫头用了什么办法,总之还真收集到了不少对白胖子有太多意见的人。
按照翠儿的说法,这些人在大少爷来的那时候也想给他反应,可大少爷……他被白胖子拉着今天跑这儿明天跑那儿的,毕竟也是大少爷出身,虽知矿场的重要,却拉不下身段却深入了解,更对账本运作一窍不通,简单的出入都看不明白,只有狠命催着工人们干活,这样一来,工人们怨气冲天,渐渐也不肯和他交谈了。
翠儿却不同,她说二少奶奶是老爷和太太专门派来负责矿场的,并且要把矿场做大做好,并就账本上出现的奇怪的问题直言不讳地向矿场里的老人们和冲动的年轻人们提出了问题。
这样一来,既有老爷和大太太这个“尚方宝剑”,又有发现了账本问题的本事,工人们自然对翠儿不再隐瞒——这也是白胖子做事太霸道,要就此断了工人们的活路的原因,要不然,翠儿也得不到太多直指白胖子在矿产买卖过程中捣鬼的证据。
据工人们说,白胖子欺下瞒上,矿场本来出产的矿产就不少,他仗着老爷和大太太对矿场的不懂和不过问,就用简简单单一个“卖不出去”来糊弄两人,但实际的情况是,矿产是堆积了很多,但这是白胖子一手遮天之下不肯卖出去的结果。
白胖子收买了几个在附近的买家,用低于离老爷规定的和市场的价格许多的价格将矿产卖给这些人,又在远路而来的买家来到这里的时候,故意用高处别处太多的价格断绝了这些买家们的路,那些买家是很愿意来离家矿场买矿产的,但价格他们根本接受不了,又因为是外地人,在白胖子的摆弄下根本见不到离老爷。就这样,白胖子低价将矿产卖给本地买家,自己独吞收入,而离老爷根本见不到外地商人,反而被白胖子捣鼓之下外地商人的“无礼”给激怒了,这样一来,他也断了和外地人做生意的打算,这矿场,便落到了白胖子一个实际掌舵人的手里,从中谋取了打量的私人利益。
这一切,离老爷自然不清楚。
但根据工人们的反应,这些事情,原来就有人去离家反应过,可是一无音讯不说,那些人还被白胖子毒打了一顿赶出了矿场,并且白胖子用的理由,还是真正由离老爷发出的。
离老爷认为有些奸猾的人是想挑拨离间。
这件事,珠花也隐约听说过,联系上下,她顿时明白了。
这是二太太从中搞的事情。
纵然珠花不愿意将这件事归结在长辈的头上,但生意的亏欠,让她不得不第一次对心胸狭小并且只顾一己之私的二太太产生了厌恶之情。都是一家人,老爷对她的娘家远方侄子也够照顾了,偌大一个矿场,归白胖子一个人管理,她还想怎的?
就算要补贴娘家,离老爷给她的也不少了,足够一大家子人很好的生活下去了,难道她还想把离家变成她娘家的?
但毕竟二太太下面有大少爷,纵然二太太再多不好,珠花也不愿意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将二太太赶尽杀绝,心里有了主见的珠花,决定驱逐白胖子,但牵涉到二太太的事情,她还是决定压下来,不能让老爷知道。
以老爷的脾气,一旦知道二太太居然这么折腾家业,他肯定受不了。到时候,上有夫妻情分,下有大少爷和大嫂肚子里的孩子,老爷的第一个孙子,老爷该如何处置?
总的来说,这件事如果让老爷知道,受伤害的只能是身体渐渐不好的老爷,无论怎么样,二太太都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惩罚,反而因为心里堵了一根刺,老爷的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何况只要掌握了这个把柄,相信二太太和大嫂萍香,在以后也不敢太多为难自己。
毕竟以后自己还是要照顾娘家,寻找姐姐的,这太容易让那两个斤斤计较恨不得将自己赶出离家的女人撒泼了。
这的确很让珠花觉着自己不厚道,她但随后一想,又被翠儿一解劝,自己心里也想通了,我是站在理上的,更没有要多她们怎么样,只是想自己多点自主而已。老人都说呢,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这属于正正当当的防人之心啊!
想通了这一点,珠花长长喘出了一口气,摸摸手腕上的佩玉,在想念姐姐的同时,她也想起自己那个只在新婚之夜见了一面的丈夫来。
“这该死的世道!”闭上眼睛,疲惫了的珠花低声说了一句,正在这时,翠儿收拾好了温水来请她沐浴,珠花将桌子上的账本整理了一下,转身走入了后堂。
温润的水,如月光般滑过娇嫩的肌肤,眼睫毛上也带上了露水般的湿润,珠花不禁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来,她又想起当年也姐姐亲密无间的时候,就算是沐浴,在这样宽阔的木桶中,姐妹俩也是一起的,互相泼水给对方,互相取笑对方,那是多么让人想念的时光啊,可惜,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窗外明亮的月光,和木桶中的花瓣互相交映,珠花油然响了起来,今天,已经是十五了,月亮都圆了,可这乱离的世道里,姐姐去了哪儿?丈夫又在哪里?
穿好了干净的衣服,珠花刚从浴室中出来就见到眼巴巴蹲在外面的翠儿,不禁一笑,这丫头,刚才还跟自己客气呢,现在看来,她也是十分不耐这一身的黏糊糊的了。
“换一下水,快去洗洗吧。”拧了一把翠儿的脸蛋,珠花收拾情怀笑着说。
翠儿的脸,接触到了珠花滑腻的手,由衷感叹道:“少奶奶,您皮肤可真是好呢,我这皮糙肉厚的都能感觉出来,您说,二少爷怎么就舍得丢下您跑了呢。”
珠花绯红了脸,轻轻打了翠儿一把:“死丫头,就会胡说八道,快去洗浴吧,跟我耍贫嘴。”
翠儿嘻嘻一笑,撒腿便往浴室里跑了进去。
她也是很有眼色的人,看出来自家少奶奶不开心了,所以才大着胆子说了这么一句没大没小的话,现在少奶奶害羞了,那也就好了,至少,这一时半会她会被别的事情牵扯住注意力了。
珠花很快明白了翠儿的用心,她有些感激这个丫头。
只是,骨肉分离,亲人背井离乡,她哪里能真的开心起来呢。
或许,一家人团聚,姐姐忽然平安无事地出现在眼前,这才会让她真的开心起来吧。
丈夫离延续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回来,珠花明白自己只能等待,但姐姐什么时候能找到,谁会去找,她却知道。能去找姐姐的,只有自己。而能供自己去找姐姐的,只有自己的本事,只有让自己真正有了那个实力,她才能踏上寻找姐姐的长路。
于是,在这个愿望的催促之下,她的思绪又回到了这个矿场上。
等翠儿眉清目秀干干净净地收拾完洗浴的水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烛光下目光迷离的珠花轻声问她:“翠儿,你说让贪婪的人自己露出尾巴,用什么东西才能作诱饵?”
翠儿想了想,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钱啦,贪婪的人,不就是为了更多更多的钱么。”
珠花眼前一亮:“你说的对,我想,有办法让白管事自己露出马脚了。不过,我们还暂时不能把他逼到绝路上去。”
翠儿疑惑道:“少奶奶,这我就不懂了,为什么啊?”
珠花轻轻摇摇头,恨其不争地说:“老爷的身体,不允许家里再出现大的变故啦。对生意,老爷或许只是生一会儿气,但对家人……”
翠儿明白了,少奶奶这是在说二太太呢。
实际上,老爷对二太太还是很在意的,更何况,离家家大业大,二太太身后,又牵涉着大少爷。翠儿一瞬间明白少奶奶的处境了。
如果她揪着这个白胖子不放,一定会牵涉到二太太,而二太太一出事,无论如何大少爷都会受到牵连,如果那样的话,且不说老爷那边过得去过不去,至少大太太心里也会犯了嘀咕,因为少奶奶这么一闹,二太太和大少爷在老爷面前没有了地位,甚至可能要被赶出离家去,留下来的,除了音讯全无的二少爷,那就只有少奶奶这一个人了。
到时候,大太太难免心里要起嘀咕。
那样的话,少奶奶将如何自处?
翠儿不禁暗暗佩服,点点头表示自己也赞同珠花的打算。
这一夜,珠花终于好好睡了一觉。可睡梦里不好的噩梦,同样让她心绪不宁。
梦中,姐姐步摇终于有出现了,可她的处境,下一步就是死,这让在看到结果之前的一刹那从梦中惊醒的珠花又出了一身冷汗。
夜色仍然很深,珠花轻轻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对着圆圆的月亮诚心祈祷。
在这个人生而卑微的世道里,希望姐姐无论如何都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好起来的希望。
月光下,一阵晨风吹来,珠花还没有消退的冷汗,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