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们纷纷表忠心,仿佛得到了定海神针一样,终于也安定了下来。
白胖子又冷声道:“都记好了啊,虽然说这二少奶奶是个女人,啥事也搞不懂,但就怕万一,你们可小心点。好了,都好好干活,我去跟着二少奶奶看看。”
说完,白胖子起身就赶到了珠花的身边去了,他本来有些阴霾的脸色,在跑到珠花旁边的时候也贴满了笑容,点头哈腰的,好像昨天送账本的时候一样。
见此,他的几个手下又有些犯嘀咕了。
一个低声说道:“毕竟人家是少奶奶,娘家还是做生意的,你们说,这和大少爷那个白面书生是能一样么?”
没有人回答他,每个人的心里,都隐隐有些不安,有些拿不准。
白胖子的笑脸,让翠儿有一种本能地讨厌,说不上来为什么,可就是讨厌。
因为在老爷和太太面前,那个吕管家也是这样一幅德行。
珠花微笑着问白胖子道:“辛苦了,你送来的账本很齐全,也很详细,看得出,你是用了心的,辛苦你了。”
白胖子急忙大表忠心,同时也不忘叫苦连天道:“二少奶奶,还是您明事理儿,这矿场啊,从一开始就是小人看着到了今天的,说实话,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小人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可有什么办法呢?!”想了想,白胖子眼珠一转盯着珠花的脸色试探着道,“二少奶奶,咱们的矿产,质量是绝对没问题的,上下打点孝敬,那也没有不及时的,可是,就是这买卖始终做不顺利,您这也看了账本,您觉着,问题该从哪算呢?”
翠儿心下怒气顿生,呵斥道:“放肆,这是跟少奶奶说话的语气吗?”
白胖子嘴上连连道歉,眼睛却没从珠花的脸上挪开。
珠花摆摆手示意翠儿不要和这个人争吵,眼睛看着忙碌起来的工人们淡淡反问道:“我也没接触过矿场,之前根本不了解这方面,白管事的也是矿场的老人了,按照你的想法,问题出在哪儿?”
白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有些腹诽这鬼天气,都立秋了,怎么还这般的热?
同时,他也在腹诽珠花,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奶奶,就不会在阴凉的地方说话?
但他没动声色,转圈看了看忙碌的工人们,摇摇头故作不满地说:“不是我这个下人说,老爷太太也忒心善了些,这些个干活的,拿着老爷的钱,就是不肯出力,问题的关键,还是矿场出的量太少了,外头上下打点是都有了,可也不能买着人家买家来买咱们这么点量的矿啊,人家嫌麻烦。”
珠花似笑非笑,却微微点了点头,忽然转过脸盯着白胖子笑道:“哦?是这样啊?那,我记着昨天老爷说过,这一次的买卖也快到了吧?好像就在这几日是不是?这样吧,白管事也辛苦了,今天呢,你就在矿场里歇息着,虽然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可谁让生意难做呢,我去见见那些个买家……”
白胖子脸上露出讥笑的神色,联系的几个买家,那都是他的老主顾了,可以说就算离老爷出面,人家也未必买那个面子,毕竟没有人愿意和钱过不去不是?
可珠花接下来清淡淡的一句话,立马让他脸色大变:“顺便呢,也去衙门和外头问问,既然吃了孝敬,这孝敬的数额,比起别家来多了不止一点,那么,是不是也得帮着我们多做点什么了?”
白胖子脸上的笑容僵硬的很,眼睛里也闪过浓浓的阴霾。
珠花又接着说道:“离家的钱,不养白吃饭不干事的事情办的好,他们的胃口再大一些也没关系,可没有生意,吃进去的,是不是会觉着噎得慌呢?”
白胖子激烈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偷偷仔细打量了一番二少奶奶的脸色,发现她的生气并没有冲着自己来,而是像当初的大少爷离延续一般,好像是为那些“拿了钱”却不办事的人而生气,这让他的心情略略有了些安定。
当下电转疾思算了一下,心道这矿场里差不多都是自己的亲信,就一个副管事,既没有机灵劲也没有人手和自己唱对台戏,就算自己离开矿场,她秦珠花就未必能从别人那里下手对自己不利,更何况,这场子里,还有另外的人帮着二太太和大少奶奶盯着呢。
于是笑容昂然地劝道:“二少奶奶,您看这大热的天儿,要去找那些吃肉喝汤还不想给咱活路的王八蛋,那岂不是让老爷和大太太说我这个管事的吃干饭吗?这么着吧,您啊,就在场里坐着,该找人问话就问话,该找另外几个副管事敲打就找人敲打,一句话,您坐镇,这跑腿的事情,我来做,保准给您办的利利索索的,何况,”他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怒气满面的翠儿,“这年头,不是我说,您要真出面,人家还真说咱们老爷如何如何呢。”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白胖子这是在给珠花下马威:“你一个女人家要出面,人家买家可不认你的帐,所以,和买家联系,你还是省着点吧,那都是我一个人跑出来的。”
翠儿自然没明白他的威胁,但这种说话的语气,首先便让她动了气。
但珠花没计较这些,她心里已经肯定了,只有白胖子一个人经手的账本,别人无论如何都是插足不进来的,也就是说,除了这个白胖子,没有人能在账本甚至围绕账本产生的一系列利益纠葛链条中下手,这个白胖子,定然有问题。
心下明了,对这个恶奴的欺下瞒上,她本便没有多少现在就计较的心情顿时也没了,于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那就辛苦白管事跑一趟吧,如果实在不行,只好请老爷出面才是了。”
这句话,将她一个女人的心思暴露无遗,白胖子不禁心生得意,暗道老爷整天忙的事情多了,就算家里的那点破事都够他焦头烂额的了,这眼见亏盈的矿场嘛,现如今被人盯得紧,又不能产生效益,离老爷恐怕早就有丢掉的打算了。
一念至此,白胖子连连又表了一番不要钱的忠心,转眼邪眉斜眼地冲翠儿吆喝道:“你一个丫头,就应该照顾好二少奶奶才是,这等抛头露面站人前头的事情,要让外头人看见,还当老爷太太手下出来的人没规矩呢。”
他这是指桑骂槐地说珠花呢,翠儿自然明白的很。
但这白胖子没等她反驳,又回头“苦口婆心”地劝起了珠花:“二少奶奶,这个翠儿,在大院里本来就不怎么安生,又是个小姐身子,伺候您啊,我看在这矿场里可难的很,要不……回头我跟老爷太太说一声,给您换个老实本分的来?”
珠花目光一冷:“怎么,白管事,这矿场难道不是离家的?翠儿在离家,总是个小丫头,大太太也说她勤勉老实才让跟着我,难道在离家,大太太的话也作不得数了吗?”
白管事心里暗恨,二太太毕竟不如大太太能做主,要不然,别说一个珠花,就算离老爷在矿场常住下去,他也有的是办法让这矿场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自己的产业。
“那哪能呢,呵呵,二少奶奶多心了,多心了。”白胖子讪讪笑着退了下去,回头招来自己的亲信仔细又叮嘱好生看好珠花的话,随身揣了点钱,转头便进城去了。
“少奶奶,这个人……”随着珠花慢慢往矿山下走,翠儿欲言又止半晌,终于挤出一句低微的几不可闻的话来。
珠花摆摆手,用巾帕拭了一下有些亮晶晶的额头:“翠儿,在这个大家庭里,有些事情,只要没有触犯到底线,再难看的脸色我们也要看,再忍受不了的恶言恶语我们也要忍受。就好比是现在,没有直接证明能说明问题之前,我们不能随便怀疑一个人。你知道,这些给老爷做事的人,很多都牵涉到了家里的人,一个不慎,咱们无端又被指责拿捏不说,耽误了老爷和太太的交代,我们就更没有说法了。何况,你是跟着我的,如果因为不慎而……翠儿,在家里,我们要忍着,在外面,我们更要忍着,盯着我们的眼睛,不会因为我们出来了就减少了,你明白吗?”
翠儿不仅没有消沉,反而高兴起来,拍着手道:“少奶奶,我还当你……”
珠花笑道:“你还当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什么好歹都看不出来对不对?呵呵,傻丫头,看明白,却不一定非要说出来,明白了吗?”
翠儿拼命点着头,笑呵呵道:“是,少奶奶,我都记住啦。”
但珠花心里却是明白的,矿场现在是被老爷和大太太让她来管理,但让她管理,其实绝大部分原因是要让她散散心,老爷很看重她做生意的天赋,大太太却是要弥补之前有些破裂的婆媳关系。这两个人,都是不那么好应付的,如果自己因为目前这个身份而做了逾越的事情,比如说在人事上自作主张,老爷和太太那里,也是不会再念及自己的。
毕竟这样一个大家庭,老爷和大太太的威严,那是需要每一个人来维护的,就像二太太和大嫂,她们总是这样那样胡搅蛮缠,到最后,得到老爷和大太太不待见的,总是她们。
所以,很快查清楚矿场的问题所在之后,自己要做的,就是将证据和涉及到的人送到老爷那边去,而自己最必须要做的,是掌握好证据。之前二太太和萍香搞东搞西,已经让她心里有一种很清楚的认识了,这两个人,一旦给她们机会,或者说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们一定会把事情带到歪路上去的。
那样对自己不利。
原来的珠花,在就算是查明了真想,她也会最多考虑的是息事宁人保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姐姐悲惨的结局,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了,只有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只有让违反了道理的人彻底无话可说,自己才能不会沦落成别人手里可以随时拿捏的小猫小狗。
只是……“姐姐现在不知道怎样了。”想起姐姐步摇,珠花便忍不住思念和悲伤。
旁边的翠儿,从珠花瞬间低沉的情绪中,立刻想到了少奶奶那个明媚妩媚的姐姐,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虽然她和少奶奶好像有点不像——这个不像究竟不像在哪里,翠儿也说不上来,但她能感觉到,这俩姐妹在性格上是有不同的地方的。
“少奶奶,你想大小姐了吗?”翠儿不想干看着少奶奶悲伤,于是低声小心翼翼问道。
珠花没瞒她,点点头带着悲伤的语气说:“是的,从小到大,无论姐姐怎么样,都是最疼我的,她的命很苦,到现在又……又不知道到了哪里,我很担心她,她的心气儿高,又是从小到大过惯了顺日子的,前些时候……又遭了那么大的罪,现在家破人亡,还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呢。就算能活下来,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翠儿叹了口气,气鼓鼓地嘟囔道:“外面说什么革命革命,可这革命,不是跟以前的梁先生他们闹的那样一样么……现在太后没了,皇上也没了,这些闹革命的人,他们还想闹什么呢?因为他们革命,别人家破人亡,难道他们口口声声说要闹革命,革的就是别人的命么。”
她不懂什么叫革命,从前也从别人嘴里听到革命的“伟大理想”,但现在,翠儿好像有些讨厌了,这些嚷嚷着革命的人,怎么都那么凶残,这和原来的朝廷有什么区别?
珠花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这些革命者到底要闹哪样。
“唉,希望姐姐还好好的吧。”珠花这样祈祷道,尽管她自己也不会相信什么都没了又孤身一人流落天下的姐姐可能不会真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