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花一直认为,只要是做生意,无论做什么生意,要做大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原来她就涉及过这个行当,虽然在矿产方面或许要更麻烦一些,但只要看准问题再下药,以诚待人,诚心买卖,生意必然会坚持下去并且越来越红火。
在她跟着离老爷到达矿上的第二天,珠花就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她心里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是就这么沉沦下去。悲伤,只能属于短暂的时间,而悲伤后怎样生活,才会决定在这个世上成为怎样的人。
从娘家各色人等的姿态,到刚回来就要面对的妯娌矛盾,甚至还要加上管家的挑拨离间,这一切,都基于自己没有在这个家里的话语权,要在这样的生意人家取得话语权,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在金钱上首先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矿产这块,本不是离家的重头戏,反而一直略有亏欠,离老爷和大太太的意思,不过是想把自己的心从悲伤中拉出来,但珠花却从这渐渐入不敷出差不多都要被离老爷放弃的矿产中看到了商机。
矿产这块,在这个年代要做稳当并且做大,无非就是要拉上靠山。在离家,靠山这块并不是太欠缺,离老爷八面玲珑,能打点的关系,这些时间他一直没有停着,这就已经有了底子,接下来,就是怎样扭亏为盈的问题了。
在这个问题上,珠花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她还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需要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珠花也终于明白了姐姐在公婆家里为什么被欺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在那样的官宦人家,本就不如商人家庭开明,姐姐的肚量并不是很宽广,又是家里养大的大小姐,遇事很容易置气,这就太容易让那样的官宦人家的人拿捏住把柄,况且,她在那个家里,除了娘家还稍微能依赖一些,还能靠什么?
这就是说,在这个年代里,只会蹲在后院中等待机会的女性,一旦遇到事情,只能随着社会浪潮被覆灭。
这一点,珠花深深懂得了。
于是,在矿上,珠花也给自己下定了一个决心:“永不看重目前的一时一地的得失,拥有主动权才能在始终都处于独立而超然的地位。为了独立和不被人当阿猫阿狗,这个矿产,自己必须做起来,做稳做大做强!”
“可是,姐姐现在又在哪里呢?”站在烈日下等待矿产负责人来介绍情况的珠花眺目四望,在做生意这方面,她有属于自己的决心和信心,可在亲情方面,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等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去寻找姐姐步摇,可是,现在还得不到姐姐的下落,这不得不让他担心。
“少奶奶,这是矿产方面的介绍,您先看着,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您问我,我再跟你介绍,如何?”负责离家矿产的,是离家的一个远方亲戚,离老爷来的时候根本没提起他,也没问去了哪里,珠花本不是很理解,如今她都看到了,这个满身都是酒气、腮帮子上还留着女人唇印的白胖子,心思根本没有放在矿产上。
但离老爷都视而不见的人和事情,她自己也知道暂时还没那个资本说人家,看看手里的账本和签押,珠花先让白胖子去收拾收拾,自己在随身带来的翠儿的搀扶下,来到了矿场中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毕竟她是离家的少奶奶,自然不可能和矿工们住在一起去,这个小院,原本是离老爷和大太太早先为了躲避风头而修建的,后来一直没用,现在一并都拨给了珠花。在小院里,除了翠儿,还有几个粗使的女仆,外面还有值守的护院,这都是离老爷和离太太一手安排的,自也闹不出幺蛾子来,珠花仔细过问了之后,也便安下心来。
从账本上,珠花几乎判断不出失利在什么地方。
要说矿产的质量,她今天也专门看过并且专门问过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毕竟离家的生意是以诚信为本的,何况如今改换了乾坤,离家更是小心翼翼的,哪里敢出半点问题?
这群打这革命旗号的人,要说上下打点,只看送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更比之前大清朝的时候送出去的还多,按说这一关,那也是打通了的,那群从南方打过来的大兵,也不应该吃了东西还不放行啊。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难道是买家的事情?”珠花揉了揉眼角,将账本放在一旁,打开了另外一本小册子,那是大少爷离延续做下来的笔记。
珠花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对离延续,她还算很了解,那是个很老实的人,虽然在做生意方面没有多少天赋,但不可否认他的认真,或许,在他的笔记中,自己可以发现什么。
可惜离延续被离老爷带回离家去了,要不然,当面问问他或许会更好。
翠儿端了茶水上来,珠花便试着问道:“翠儿,你说……明天找大少爷来商量着问一下矿场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这样可以么?”
翠儿鼓鼓嘴:“少奶奶,可不是翠儿嘴碎,大少奶奶和二太太……她们要知道您找大少爷说话,肯定又疑神疑鬼的。还有那个吕管家,他不是个好人,专门会搬弄是非,我看啊,您要真找大少爷的话,还不如直接找老爷和太太问个明白呢。没道理大少爷知道的,老爷和太太反而不知道呀。”
离开了离家,翠儿知道珠花善良,话也难得说的明了起来。
珠花瞪了她一眼,指了指窗外。
翠儿吐吐舌头,外面的老仆和护院们,虽然那是老爷太太派来的,但谁知道有没有有人被二太太和大少奶奶收买了的呢?要是自己这些话传回去,以下犯上的罪名,二太太和大少奶奶肯定会逼迫少奶奶处罚自己,那时候,事情就更不好收场了。
“你呀,以后啊,这些话千万别说,都是一家人,都退一步,就会很好了。”珠花微微摇摇头,对翠儿的维护也有些感动,但该说的,她还得说,于是点着翠儿的鼻尖低声笑着说。
翠儿皱皱鼻子:“还是少奶奶好心,人家可不这么好心呢——好啦,少奶奶快看账本吧,我再去准备点宵夜,早点看完,早点歇息,以少奶奶的性子,明天肯定还要好多好多事情要做呢。”
珠花笑笑,抿了一口热茶,翻开了马上让她目瞪口呆的大少爷离延续的笔记。
之所以让她目瞪口呆,是因为笔记里只有一句话,一句带着强烈疑问的话:“矿产出产的,既然没有买家,那么,那一点连成本都收不回来的收入,是从哪里来的呢?”
珠花猛然一惊,没有买家?
是啊,没有买家,那么,矿场的那点收入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更何况,没有买家,那么,这些日子以来矿场出产的矿产,除了积压在矿场里,自然无处可去,但今天视察矿场,里面并没有太多的积压,矿产哪里去了?
珠花皱着眉头又将大少爷扔在这里的笔记翻阅了两遍,里面就这么一句话,再找不出半个字来,这里面有怎么样的不能见人的秘密?
当然,珠花是绝对相信大少爷是不可能会出卖自己的家庭的,就算矿场里有毛病,他应该担负很多责任,那也绝对是他能力不佳,而不是他当内鬼。
从这本笔记的痕迹,珠花判断它是大少爷来矿场作监督没几天的事情,而大少爷负责矿场的日子很长,写了笔记之后的时间里,他做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或者说,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根本没有做什么,而是被……“矿场里面,一定有个欺上瞒下的人!”珠花心里隐隐生出这么一个猜测,并且很快想到了那个白胖子。但没有证据,以她的善良,不会去无端怀疑任何一个人,生于生意人家庭的她很清楚,这样无端怀疑下人,造成的结果只能是让做事情的人无心做事,让生意更加溃败的快。
可是,这个白胖子是直接管理矿场的,据离老爷今天介绍说,这个人在矿场作监督的时间,甚至比大少奶奶进门的时间都长,本来是二太太的远方侄子,素来也是不管矿场的,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一念至此,珠花急忙摇头将这个念头打消了下去。
她虽然精明,但也是个传统的女子,这样“不孝”的事情,就算有,没有证据之前,她也是不能想的!
可是,没有买家,矿产却有出去,上下打点的数额也在账本上写的清清楚楚,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生意如今落到自己手里了,珠花就不想只当散心来走个过场,更何况这还关系到她将来的打算,于是,她有仔仔细细将账本和大少爷离延续的笔记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忍着在纸上写下自己心中疑问的念头,疲惫靠在椅子上这样想道。
翠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轻轻将盥水放在架子上,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这一夜,珠花的房子里,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珠花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将少奶奶的装饰打扮放在了一边,梳洗完毕之后想了想,又让翠儿将那一身打扮又穿到了身上。
无论如何,矿场里出了猫腻,而这猫腻,本身就出在人身上,这是绝对的,要彻查矿场出问题的根源,难免要和这里的每一个人打交道甚至过招,珠花自己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若想真正查清楚这里面的问题,她必须先给某些人造成一种假象,一种自己只是来散心的,没有真正洞察到事情根源的假象。
要真正让寻常的来干活做事的人归心,这是以后的事情了,珠花心里明白,现在要真的能让干活的人归心并真正产生生意,得益的不会是离家,而是在这个过程中真正掌握生意买卖交易的直接人,也就是将矿场在这几年时间里拖到这个地步的人。
这个人,或许就在身边。
矿场已经开工了,虽然没有效益,但有离家在,工人们的辛苦钱还是没有落下,干一天活就有一天的钱拿,如果矿场真的倒闭了,到那时候再消极怠工甚至离开也不迟。
珠花只带着翠儿一个人走动在矿山和工地上,干活的人们,好奇地看着她们,在这里安家的工人,也有自己的家人,女人们纷纷站在远处窃窃私语——她们都知道了这个穿的和这里的氛围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漂亮女人,就是离家的二少奶奶,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愿意上去和珠花搭讪。
就翠儿的打扮,也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耀眼,身份的隔阂在那里摆着,没有珠花的召唤,不会有人主动去和她们攀谈的,这就是规矩。
远远的工地旁边,白胖子和几个亲信坐在凉棚下面冷眼看着珠花和翠儿。
有个手下担忧道:“老大,这二少奶奶怎么说也是老爷和大太太派来的,咱们真要让她就这么差下去?”
便有人跟着说:“是啊,老大,你得想个办法才行,要真查出来,咱们可就……”
白胖子冷冷打断手下们的话题:“吵吵什么?一个娘们而已,离延续都没法弄清楚,她还想怎么着?都别慌,出不了问题。何况二太太和大少奶奶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咱们不吭声,她还能让孙猴子来帮忙不成?都听我的,别慌张,她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哼,我倒希望这二少奶奶能让大家伙多干点事情来着,别忘了,这里出的越多,咱们拿的就越多。”